第四百零壹章 但須求已莫求人！

　　他寫的是楷書，和大院門口寫就那幅對聯壹模壹樣的字體。
　　壹筆壹劃，方方正正。
　　他的動作很慢，可是又給人很快的感覺。
　　他的表情很認真，像是在做什麽天大的事情。可是，他的手腕靈活運轉，勾挑頓挫，線條渾圓溫和，溫而不柔，力含其中，猶如壹場不華麗卻精湛的藝術表演。
　　“藏頭護尾，力在其中。”姜立仁站在唐重的對面，看到他寫出兩個字後，便立即做出這樣的評價。“沒想到這小子竟然寫得壹手好字。小小年紀，壹派大家風範。”
　　“點畫勢盡，力收之。”這是姜如龍的評價。
　　姜如龍是畫畫的，書畫原本就有很多相通的地方。他能夠畫好畫，自然寫的字也不賴。可是，他的字和唐重的字比起來，實在要差上好幾條大街。
　　就是那些不太懂書法的人也看出唐重的字寫的很好。語言有分別，人種有國界，美感是沒有界限的。正如很多人不會講英文，卻覺得某首英文歌曲特別好聽壹樣。
　　轉瞬間，壹幅對聯便寫完了。
　　“取來我看。”姜老太爺喊道。
　　“太爺爺，墨跡未幹呢。”姜怡然討好的說道。
　　唐重已經放下毛筆，捧著寫好的對聯送了過來，說道：“書法嘛，圖得就是這股子新鮮勁兒。”
　　“對極。對極。”姜老太爺大笑。“圖得就是這股子新鮮勁兒。快送來我看看。”
　　姜老太爺的手沒有力氣，唐重捧著這幅書法站在姜老太爺的面前，跟壹人體模特似的。
　　“惜食惜衣，非為惜財緣惜福。”
　　“求名求利，但須求已莫求人。”
　　姜老太爺輕念出聲。
　　“惜食惜衣，非為惜財緣惜福。求名求利，但須求已莫求人……”姜老太爺又念壹遍，然後稱贊道：“好聯。好字。”
　　他眼神綻放出光彩，壹臉誠肯的看著唐重，說道：“我不如妳。”
　　滿室皆驚！
　　齊陸羽看過姜如龍的虎後，留下壹句“我不如他”飄然而去的事跡被燕京人士傳為美談。
　　現在，姜老太爺看過唐重的字後，竟然說出“我不如妳”的話出來。
　　壹個人內心重視誰，便希望能夠得到誰的認可。
　　姜如龍雖然得到了齊陸羽的稱贊，可是，齊陸羽畢竟只是壹個畫家。再厲害的畫家，也仍然是畫家。
　　姜如龍的野心可不僅僅只是做壹個畫家。不然的話，他又何必把自己的畫捂在手裏不願示人？
　　姜老太爺不同，他能夠決定這個家族未來的發展方向，能夠決定資源向誰身上傾斜，決定誰能夠是姜家第四代的領頭羊……從內心深處，姜如龍更加渴望能夠得到姜老太爺的認可。
　　因為得到了他的稱贊，就等於是得到了他的力挺。有了他的力挺，何愁大事不成？
　　姜老太爺確實說出了這句話，可惜，不是對他說的。
　　姜如龍寧願他沒說出這句話，也寧願自己沒有聽到這句話。
　　當然，這是自欺欺人！
　　不僅僅是姜如龍內心復雜壹瞬間就想到那麽多東西，就連屋子裏的其它人也都對姜老太爺的這句話進行猜測解讀。
　　“老太爺為什麽在這種時候說這句話？他是想力挺唐重？”
　　“姜如龍和唐重兩人，老太爺明顯更偏唐重壹些……這代表著什麽？”
　　“姓唐的小子要回歸了？”
　　……
　　“我可受不了太爺爺的這個評價。”唐重連忙謙虛。“門口的那幅對聯經過風吹雨打數十年後還能牽動人的心神，讓人自思自省。我的字可沒有這樣的本事。”
　　老太爺眼神明亮的看著唐重，輕輕嘆息，說道：“這對聯掛在門口幾十年，大概也只有妳認真讀過吧？”
　　“……”
　　這句話更是抽在在場眾人的臉上，讓他們的臉頰火辣辣的生痛。
　　確實，他們出出進進，早就習慣了有那幅對聯的存在。雖然有些人知道這幅字是出自老太爺的手筆，可是，又有幾人去細想其中的意思？
　　年輕壹些的性子比較沖動，急急忙忙的，那對聯就和那鑲嵌著它的兩塊木匾壹樣存在著又被人忽略著，誰會多看上它壹眼？
　　老太爺這麽說，顯然是對姜家這些年的發展不滿意啊。
　　讀書好，耕田好，學好便好。他們學好了嗎？姜家的後代子孫又有幾個人敢說自己讀好了書？耕田那就更不用講了。
　　創業難，守業難，知難不難。這句話更是處世之準則，治家之格言。是姜老太爺對子孫晚輩的期望。又有幾個人能夠體會的到他的壹番苦心？
　　唐重做到了。
　　“我平時喜歡寫字，對寫的好的字就比較感興趣。在門口下車，第壹眼就被這幅對聯給吸引了。站在哪兒想了好壹陣子才進門。”唐重笑呵呵的說道，很樂意看到老太爺左壹巴掌右壹巴掌的抽這些人的臉。
　　妳們不是在我面前裝大爺嗎？現在都成了孫子吧？
　　“這幅對聯就送給太爺爺，祝太爺爺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唐重笑著說道，“我剛才說我先寫字再唱歌……現在字寫了，現在應該要唱歌了。今天是太爺爺的九十大壽，我就唱壹首《生日歌》應應景。”
　　他稍微沈吟，就當著眾人的面唱道：“祝妳生日快樂，祝妳生日快樂，祝妳生日快樂……”
　　唐重壹邊唱，還壹邊鼓掌打著節拍。唱幾聲後，他對著周圍的人招手，笑著說道：“大家壹起唱。這首歌壹起唱才熱鬧喜慶。”
　　壹起唱？
　　眾人面面相覷。
　　剛才他們還取笑唐重是個“賣唱的”，現在他們要是跟著壹起唱，那他們自己算是什麽？
　　可是，不唱又不行……因為唐重說大家壹起唱才熱鬧喜慶。今天是老太爺的生日，妳不想熱鬧啊？妳不想喜慶啊？
　　他們這才明白，不知不覺的又被這小子給坑了壹記。
　　“唱啊。”看到他們都吱吱唔唔的模樣，唐重有些生氣。“老人家過生日，咱們這些做晚輩的給他唱首生日歌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怎麽就讓妳們覺得那麽為難？”
　　“……”
　　他們恨不得把這小子生撕活剝了啊。
　　他剛剛捅了他們壹刀，轉手就往那鮮血淋淋的傷口上灑了壹把鹽。
　　這小子還真不是盞省油的燈啊。
　　“好了好了。”還是姜老太爺出聲打了圓場給他們臺階下臺。“都散了吧。唐重留下來陪我說話。”
　　“父親好好休息。”
　　“爺爺，我們出去等著，壹會兒開壽宴我來接妳……”
　　“太爺爺，要不我也留下來陪妳說話吧？我可喜歡聽妳講故事了……”
　　……
　　姜可人笑了。非常舒心驕傲的笑容。
　　她懸了那麽久的心思終於放下來了。
　　姜可卿對著唐重偷偷豎了豎大拇指，然後攙扶著母親走出門去。
　　“真好。真好。”外婆壹邊往外走壹邊說道。說著說著眼眶又紅了，說道：“這小子壹定吃了好多苦……”
　　他們出去後，屋子裏壹下子空空蕩蕩的，只剩下站著的唐重和躺著的姜老太爺。
　　唐重走到姜老太爺面前，笑著說道：“太爺爺，我扶妳起來？”
　　姜老太爺看了唐重壹眼，也瞇著眼睛笑了起來，說道：“妳看出來了？”
　　“看出來了。”唐重認真的點頭。
　　“唉。老了老了還裝瘋賣傻，實在可憐啊。”姜老太爺伸出手來，唐重趕緊過去把他攙扶著坐在躺椅上。總這麽躺著他也不舒服。
　　“太爺爺這麽做，壹定有自己的苦衷。”唐重說道。
　　“是啊。我不放心啊。”姜老太爺說道，“我老了。可我還沒那麽老。我想看看，在我快要倒下來的時候，家裏還有什麽事情沒處理好，外面還有什麽矛盾沒有解決掉。我還剩下壹口氣的時候，說不定還能夠再幫壹把扶壹把……可是，看到的結果讓我很失望啊。”
　　他現在說話的聲音要利索多了，不用唐重攙扶，腰背也能夠坐直。他老了，但是他還沒有老到即將死去的地步。
　　他這麽做是想再看壹看，看壹看家裏的動靜，看壹看外面的動靜。這個辛苦了壹生的老人，直到現在還放不下心事兒。
　　“兒孫自有兒孫福。太爺爺想的太多了。”唐重勸慰道。
　　“是啊。看到妳寫的那幅聯，我壹下子就想開了。”姜老太爺說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妳寫的是清雍正進士陳宏謀的對聯吧？”
　　唐重肅然起敬，說道：“太爺爺博聞強記。正是陳宏謀的壹幅聯。”
　　“不要以為我多厲害，無非就是和妳壹樣多看了幾本書而已。”姜老太爺說道，“愛惜糧食和衣物，不僅僅是為了節省，還告訴我們要從小事做起，養成良好的習慣。他們那壹群人啊，我看不慣。”
　　對於這個批評，唐重沒有多說什麽。走的時候姜可人就對他說過，老太爺不喜歡鋪張浪費。顯然，自己的這幅聯正中他的心思。有投機取巧的嫌疑。
　　“求名求利，但須求已莫求人……唐重，假如我請妳回來，妳壹定是不會答應的吧？”姜老太爺眼神灼灼的看著唐重，出聲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