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夢醒

　　沈若石的心魔幻境，本質上是壹種開天辟地之術。借助混沌戰場的特殊地利，修仙者將自己的元神彌散開來遍布空間各處，以混沌為素材，元神為核心，化虛為實，形成壹片封閉的小世界。而在這片空間之中，大道法則無不隨心所欲，既可以呈現奇妙瑰麗的美夢，也可以化身為令人絕望的噩夢。
　　沈若石最初打造的正是壹場彌補了他二十年遺憾的美麗夢境，夢中他與多年不和的女兒朝夕相處，父慈女孝妙不可言。而沿著這樣的軌跡下去，沈若石很快就會沈迷其中不可自拔，隨後在無邊無際的幸福之中，元神逐漸渙散，最終與幻境壹道歸於虛無。
　　當然，對於沈若石而言，這樣的結局也是早有預料。
　　如果能夠戰勝心魔，從美夢中掙脫出來當然是好，如果不能，就這麽死去也是無妨。作為壹個活了100歲的老糊塗，沈若石也很清楚，自己再活下去，也只是給其他人添麻煩罷了。
　　然而當李風雲帶著王九貿然闖入這場夢境之中，並留下了壹串令人毛骨悚然的對話以後，沈若石就再也無法構築先前那般美好的夢境了。
　　每當元神彌散，化虛為實的時候，那個最為重要的女子，卻總是無法呈現正確的姿態。
　　每當他提取記憶碎片，試圖構築理想中的女兒時，最終的結果，卻總是那個與真實歷史壹模壹樣的沈月娥，那個對自己永遠冷如冰霜的女兒。而且每壹次都會重現兩人在沈城郊外分別決絕時的那段話：“父親，這是我最後壹次稱呼妳為父親，從今以後，妳我天各壹方再無關聯，也不會再見了。”
　　每當聽到這段話，沈若石都感到心頭滴血，壹顆千錘百煉的仙心在女兒的言辭下支離破碎。然後忍痛將眼前的女兒抹去，從頭再來。
　　在無數次失敗後，偶爾也會有不壹樣的結果。
　　但是，就算沈若石再怎麽想要自欺欺人，也沒法將那個赤身裸體，滿面桃紅，飛撲過來求歡的癡女，當成是自己的女兒。
　　“爹~快來嘛~人家想要~”
　　“妖怪去死！”
　　“噗嘔……”
　　要麽是撕心裂肺的決絕，要麽是讓人毛骨悚然的求歡，沈若石在李風雲和王九離開以後，連續重啟夢境上百次，卻沒有壹次能得到正確的結果，最終這位毅力驚人的老人也承受不住打擊，終於不得已放棄入夢的計劃。
　　而當沈若石終於決定放棄的時候，整個混沌戰場已經被他攪得地覆天翻，破破爛爛。這處封印中的混沌戰場，在千年前就斷絕了與無盡混沌的聯系，成為壹片孤懸的死地。在漫長的時光消磨後，早就已經進入衰竭期，只能勉強承受壹個倒海境大修士的改造。但是，當這位大修士反反復復推翻重來，這片混沌戰場也終於不堪征伐，支離破碎掉了。
　　看著滿地碎片，沈若石渾身顫抖，只覺得壹股前所未有的絕望與憤怒充斥心頭。
　　換做壹般人，連續經歷如此變故，連慢性自殺都不能如願，早就心如死灰，意誌崩潰，但沈若石何許人也，百戰之城沈城城主，哪怕心中再怎麽絕望，也絕對不失鬥誌，老人思前想後，終於想明癥結所在，然而痛下決心，大踏步地走出來和李風雲決壹死戰。
　　當他走出鬼面門時，滿心悲憤如同國破家亡妻離子散又遇宮刑的綠帽文男主角。
　　“妳這畜生，二十年前拐走我的女兒，現在又破壞我的遺夢，讓老夫求死都不得！我今日不殺妳，念頭不能通達！”
　　沈若石壹邊怒吼，壹邊重拳連連，老人的動作看似平凡無奇，但身軀的壹舉壹動都在攪動天地靈風，扭曲大道法則，若以靈視來看，赫然就能看到壹個巨大的風暴席卷而來。
　　李風雲當然不敢造次，立刻轉化劍神體，準備全力迎戰——誠然他的實戰能力要略優於此時的沈若石，但優勢只在毫厘之間，稍不留神也可能就灰飛煙滅。
　　然而李風雲才剛剛轉化形態完畢，就感到眼前的驚濤駭浪戛然而止，席卷而來的風暴生生凝結，而後迅速煙消雲散。
　　方才狂猛無儔的沈若石，人如其名，像是石頭壹樣撲倒在地上壹動不動。
　　李風雲驚疑不定，轉頭問道：“這是什麽妖法？”
　　沈若石的左膀右臂之壹，副城主沈月瑛也驚魂未定：“不，不知道，無形殺法？”
　　李風雲聞言更驚，無形殺法？這是什麽神功？
　　眼看沈若石撲在原地壹動不動，安靜之中似乎殺機四伏，霎時間，李風雲感覺自己冷汗都要流出來。
　　來到沈城之前，他自忖實力應該是比沈若石略勝壹線，畢竟後者已經百歲高齡，生機方面不如後輩修士。但現在看來自己真是太天真了，沈若石活了100歲，這百年來的實戰經驗和隱藏的底牌，真不是他這個後輩晚生能比的，單就這壹招無形殺法就渾然天成，毫無破綻。
　　片刻之後，李風雲咬了咬牙，決定先下手為強，手中神劍蓄勢待發……
　　然後就聽王九說道：“妳們不救人嗎？”
　　李風雲這壹劍差點憋在劍鞘裏炸開，壹口真元也誤入岔道，壹路粉碎了不知多少血管。
　　“……妳，說什麽？”
　　李風雲壹邊吐血壹邊問。
　　王九伸手壹指沈若石：“再不救援的話，應該就會心力衰竭而死了，10，9……”
　　李風雲皺眉：“什麽？”
　　“8，7……生命倒計時，6……”
　　說到這裏，沈月瑛已經恍然大悟，立刻提著急救箱跑了過去，扶起沈若石後，果然見到老人氣若遊絲，元神已經到了崩潰邊緣。
　　王九說道：“這就是非常典型的長期失眠，虛耗過度。哪怕是倒海境的修士，過度使用元神也會造成災難性的後果。”
　　李風雲瞠目結舌，怎麽也想不到，壹生縱橫無敵的沈若石，居然會因為過度失眠，元神而在戰場上撲街掉！畢竟無論雙方立場如何敵對，李風雲都不否認自己是在沈若石的傳奇影響下成長起來的。看到這樣壹個人倒在面前，簡直就像是之前有次他窺視陸莘的夢境，看到夢中那個身材高挑豐乳肥臀版的陸莘壹般令人驚駭欲絕。
　　片刻之後，沈月瑛憑著滿箱子靈丹妙藥，將沈若石搶救了回來，看著沈睡過去的老人，哭笑不得。
　　人們常說老小孩老小孩，這個老頭子，平時那麽壹本正經的，結果剛過完百歲生日就荒唐不斷，也是讓人壹點脾氣都沒有。
　　沈默了壹會兒，沈月瑛苦笑道：“我要帶他回去了，這個樣子，實在是讓人放心不下。壹方面，我真是擔心他醒過來又心血來潮搞得滿城風雨，壹方面，他英雄壹世，晚年落得這般下場又讓人於心不忍，說到底他畢竟是我爹啊……”
　　李風雲也是嘆氣，心中有些唏噓和惋惜。
　　原來沒有什麽無形殺法啊，虧他還很期待了壹下呢……
　　至於沈月瑛發愁的問題，李風雲根本沒多考慮，反正以他的人情世故能力，考慮這些根本是浪費時間。專業的問題還是交給專業的人去解決比較好。
　　然而就在此時，王九卻開口說道：“把他和古月琴關在壹起不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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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風雲和王九返回城中的時候，沈月瑛主持的接風宴還沒開始，趁著時間還有富余，李風雲便想先去看看女兒。
　　畢竟他和陸莘此行前來，最首要的目標還是找女兒，而不是和沈若石交心。
　　沿著沈月瑛所指方向，兩人再壹次回到城主府，此時的城主府已經換了主人，在沈月瑛的管理下，以驚人的效率運轉著。而近期的城主府工作重點，無疑就是和青雲城的外交事宜。
　　重修舊好是大方向，細節上的工作還有許多要做，這幾天來，沈城的管理團隊和青雲使節團壹道加班加點，通宵奮戰，結下了深厚的友誼。
　　當李風雲邁步進門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壹個嬌小的背影，正以驚人的氣勢指揮著滿場的工作人員東奔西走。
　　“商務部的貿易合作方案給我打回去重寫，告訴負責人，再不通過立刻撤職換人。統合部的聯修方案抓緊修改，壹個時辰內我要見到成稿。還有，統計部的數據少給我註點水……”
　　伴隨壹聲聲冰冷而充滿威儀的命令，府內的幾百名沈城人東奔西走，形容倉皇卻井井有條，看來甚是壯觀。
　　李風雲見此不由大感訝異，想不到輕茗年紀輕輕，便在統禦管理上有卓越才能！然而下壹刻便意識到自己真是花了眼。
　　那女子背影雖然嬌小玲瓏，卻無形中威嚴自生，這般儀態，哪裏是輕茗能學得來的。
　　“莘兒，怎麽是妳在忙？”
　　下壹刻，那女子轉過頭來，滿面冰霜霎時融化為溪水版的微笑：“我叫輕茗休息去了，這邊我來負責。兩城之事，本來就該是咱們這些成年人出面，哪能壹直讓孩子們辛苦。”
　　說著，頓了頓，笑容不改，聲音卻冷了幾分：“說來，既然妳也來了，正好留下，有好多事需要妳這個家主出面的。”
　　李風雲頓時心說不妙，這種事在青雲城的時候他就是能躲便躲，想不到來了沈城反而要糟。
　　然而，還沒等他想好要如何混賴過去，便見壹個沈城工作人員快步走來，對陸莘畢恭畢敬地匯報道：“趙家人在外面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