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大寨小學的音樂課（中）

　　“來幾個大個兒的男生擡琴！”教室的木頭門框外，壹道高亢而又略帶沙啞的聲音響了起來。
　　劉宇凡擡頭看去，正是學校唯壹的音樂老師，楚桂生。
　　楚桂生今年五十多歲了，長得又黑又瘦，身上常年穿著壹套藍色的中山裝，就像是壹位普通的農民，任誰第壹眼看上去，也不會把他和老師這兩個字聯系起來。然而楚桂生不但是老師，還是教音樂的老師。在整個學校，楚桂生是為數不多的上過中師班的老師，在代課老師占大多數的大寨村小學裏，也算是經過“正統”師範教育的了。盡管楚桂生上的只是為期幾個月的速成班。
　　不過，楚桂生倒是有壹樣，就是喜歡文藝。他沒事的時候喜歡拉二胡，當然，也會彈幾下琴，只不過只會用壹只手彈。可是，即使是這樣，在連“哆來咪”都不認識的其他老師眼裏，也算是“通曉音律”的能人了。就這樣，楚桂生擔任大寨村唯壹的音樂老師，壹幹就是二十多年。
　　在劉宇凡前世的記憶裏，似乎最早的關於音樂的記憶，就是楚桂生手裏那吱吱啞呀呀的跑調的二胡聲，還有那永遠只是單旋律的風琴聲了。
　　此刻，再次看到這位“啟蒙老師”，劉宇凡心裏不禁感慨萬千。在上壹世，劉宇凡上小學的時候很喜歡唱歌，也唱得不錯，楚桂生很喜歡他，壹直讓他當自己的音樂課代表，雖然楚桂生沒有真正教給劉宇凡什麽專業的音樂知識，但卻培養出了他壹顆熱愛音樂的心。因此，對於楚桂生老師，劉宇凡是心存感激的。
　　“擡琴去嘍！”
　　“往後撤！別跟我搶！”
　　“快跑啊，誰先到誰擡！”
　　聽到音樂老師擡琴的命令，教室裏壹片熱鬧，男生們壹邊瘋喊著，壹邊爭先恐後地向教室外面趕去。
　　這也算是音樂課之前的壹道特殊“風景”了。孩子們喜歡上音樂課，可不僅僅因為喜歡唱歌。在他們的心裏，音樂課是在應試教育的沈悶空氣中，難得的壹絲小清新。因此，他們享受上音樂課的每壹個環節，當然，也包括“擡琴”這個力氣活兒。
　　腳踏風琴很沈，六年級的孩子力氣有限，壹般要四、五個人才擡得起來。不過，這絲毫阻擋不了孩子們對“擡琴”的熱衷。在他們看來，就算是摸壹摸那木頭琴，都是巨大的幸福了。如果能在把琴擡到教室以後，趁老師不註意，偷偷地打開琴蓋，再彈上兩下，那就足以在同學們中間炫耀上壹個星期甚至更長時間了。
　　劉宇凡沒有動，默默地坐在座位上，看著身邊的男生壹個個像過節日似的往外跑，嘴角噙著壹絲微笑，回味這難得的單純快樂。
　　“這個劉宇凡今天真是奇怪，平時上音樂課的時候，擡琴屬他積極，今天怎麽不動了？”坐在劉宇凡側後方的張曉莉，有些奇怪地看著這個同學。
　　要說這張曉莉，可也算得上大寨小學的壹個小有名氣的“名人兒”，高個子，圓臉蛋，白白的皮膚，算得上是小美女壹枚，而且也和劉宇凡壹樣，喜歡唱歌，學習成績又不錯，很多小男生都曾經對她產生過傾慕，只是大多不敢表達，偶有幾個膽子大的，給她遞些紙條或是偷偷寫信，還折成漂亮的花邊，但張曉莉如同壹只高傲的天鵝，從來對這些不屑壹顧。
　　在張曉莉的心裏，對這劉宇凡卻是有些“另眼相看”的，不過也只是因為劉宇凡的歌唱得不錯罷了。小孩子都喜歡互相攀比，張曉莉也不例外，以前在上音樂課的時候，楚老師經常表揚他們兩個，有的時候還讓他們壹起在全班同學面前唱，六壹兒童節的時候，兩個人也都上臺表演過節目，這就使得張曉莉壹直覺得，全班，甚至全大寨小學，只有她和劉宇凡兩個人唱得唱得好，當然，在她心裏，或許覺得自己應該比劉宇凡唱得好壹些。畢竟自己是女生，女生唱歌總是要比男生好聽的，而且，劉宇凡的聲音也不如自己好聽。
　　正因為這樣，張曉莉對楚老師讓劉宇凡當音樂課代表這件事，總有些不高興，她覺得，音樂課代表應該她來當才對。
　　當然，這些小心思，她從來沒有說出來，農村孩子大多還是很內向的，就算是自己不高興，也不好和老師或同學說。
　　“哼，當了音樂課代表，就擺起架子來了，連琴都不去擡！”張曉利覺得楚老師應該不滿劉宇凡這種行為，可她看看門口，楚老師也不知道哪兒去了。
　　壹會兒的功夫，在男生們的喧嘩聲中，那臺褐色的、油漆已經差不多掉光的老式腳踏風琴被擡了進來，放到了講桌的位置上。而講桌，早就在之前，被男生們擡到了教室的角落裏。
　　“都別亂動，回座位上坐好！”楚老師就像是掐準了時間壹樣，琴剛擺好，他人就跟著走了進來。那些想要偷偷彈兩下的男生，壹個個心有不甘的回到了座位上。
　　此刻，上課鈴還沒有響，教室裏卻早已經坐滿了人。大家都眼巴巴地看著講臺前面的音樂老師，還有他身前那架老舊的腳踏風琴，似乎，那裏就是快樂的源泉。
　　當然，每個人都沒有忘了把自己的音樂書帶來。音樂書的封面，都是嶄新的，那是因為，平時根本沒有機會使用它。
　　楚桂生環視了壹下教室，很滿意這樣的效果。音樂課的好處就是不用維持秩序，根本沒有學生搗蛋，如果哪個學生不識趣，在音樂課上說話或是搞小動作，他只要稍稍流露出“不上課”的意思，那個學生馬上會成為全班同學的“眾矢之的”，遭到集體圍攻。
　　“好了，大家把音樂書翻開到第六頁，我們今天學習《花非花》”，楚桂生說著，轉身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寫下了歌名。
　　教室裏響起了“嘩嘩”的翻書聲，還伴著學生們興奮議論聲，壹些比較活潑的男生，已經開始“唱”起了《花非花》的歌詞，當然不可能在調上，是隨便瞎唱的。
　　“都別說話了！”聽到下面亂糟糟的聲音，楚桂生不滿地用黑板擦敲了敲風琴的邊，教室裏立刻安靜了許多。
　　楚桂生看了看自己的音樂課代表，有些不滿。在以前，教室裏如果這麽亂，通常是課代表在維持秩序的。
　　看著坐在那裏的劉宇凡，楚桂生覺得似乎這孩子壹個寒假過去，和以前有些不壹樣了，可具體是哪裏不壹樣，他又說不上來，好像長大了許多。
　　劉宇凡翻開音樂課本，看著這首熟悉的歌曲，腦子裏立刻浮現出曲子的旋律。
　　這是壹首簡單的壹段體歌曲，整首歌只有四句，大調式，旋律簡單優美，舒緩，描寫的是美麗的自然景色。前世劉宇凡在學這首歌的時候，並不明白歌詞的意境，現在以壹個成人的思維再來看這首歌，許多之前不懂之處壹壹開朗。
　　“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來如春夢不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歌詞很有種宋詞的意境，很飄渺。
　　只是，當楚桂生用腳“呼哧呼哧”踩了幾下風琴，又用右手開始“有力”地彈起旋律的時候，劉宇凡腦中那優美的旋律壹下被擊得粉碎。
　　有些無奈地看著認真彈琴的音樂老師，劉宇凡覺得其實也不能責怪他什麽。畢竟，條件太有限了，就是讓自己去彈，也無法彈出這首歌的意境來。
　　“要是有壹架鋼琴，要是在那種流水般的全分解和弦下……”劉宇凡腦子裏想象著那美妙的聲音，陷入了YY中。
　　楚桂生自己先試了壹遍，熟悉了之後說道：“大家先聽我唱壹遍啊，然後咱們壹句句學。”
　　這也是楚桂生上音樂課的老套路了。其實按正規的音樂課流程來講，壹節新授課，應該包括發聲練習、示範演唱（奏）、歌曲及樂理分析講解、集中練習和個別練習等。可劉宇凡也知道，想要上這樣壹節音樂課，只是壹個美好的理想罷了。別說教室裏坐著的這些學生，連壹點最基本的音樂基礎都沒有，就算是楚老師，在音樂的造詣方面，也只能算是業余再業余的水平。讓他上出壹節稍專業些的音樂課，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不過，值得稱道的是，楚桂生那被煙熏得有些啞的嗓子，唱起歌來，音準和節奏倒還是基本正確的。只是說到對歌曲的表現力，就壹點也談不上了。
　　“原來是降E調，也給改成C調了，我的楚老師，會不會太低了壹點啊。”劉宇凡沒去看琴鍵，也知道楚桂生彈的是C大調。這也不怪楚桂生不照譜彈，實在是除了C大調，他也不會彈其他的調（註：C大調，最基本、最簡單的調式，在琴鍵上由全部白鍵組成）
　　接下來是老套的壹些流程，無外乎是集體唱幾遍後，分排唱，然後挑幾個唱得不錯的學生單獨來唱。
　　集體唱的時候，劉宇凡覺得自己的聽覺神經受到了極大的挑戰。全班五十多個學生，大半沒在調上，除了節奏整齊劃壹外，音高是參差不齊，對於以前的劉宇凡來說，這還沒什麽，可對於現在的他，就是壹種精神上的折磨了。就像是武俠小說裏的音波功壹樣，對不懂音律的人無效，可對懂音律的人來說，殺傷力就恐怖了。
　　好容易挨過這壹輪，接下來的分排唱雖然還有些亂，不過總算是音量弱下去了。
　　千盼萬盼，總算盼來了“個人表演時間”，楚桂生老師開始點將了。
　　“下面我們找幾個同學來唱唱，看看都學會了沒有。”楚桂生說著，第壹個點了張曉莉的名字。
　　這也是他的老習慣了。全班“會唱歌”的也就那麽幾個學生，不會唱歌的叫到也沒用，站在那裏吭哧半天也唱不出壹句。
　　聽到老師點自己的名字，張曉莉有些激動了站了起來。雖然知道老師肯定得點自己，但小孩子的心理素質擺在那兒，真聽到老師叫自己名字的時候，還是有些小緊張。
　　“花非花，霧非霧……”捧著音樂課本，張曉莉認真的唱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