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老羊磕頭

　　“是這裏嗎？”
　　胡麻站在原地，警惕而擔憂的四下裏望著，看向了那株大槐樹，只見上面半邊樹體都變得焦黑，地上散亂的落著大量的鈴鐺，枝葉蔫蔫的垂落了下來。
　　“剛才，婆婆便是與它鬥法？”
　　“……”
　　“這是老陰山裏有名的槐婆婆。”
　　二爺在靠近這老槐樹時，便也輕輕放慢了腳步，低聲向胡麻道：“十裏八寨，凡是家裏夭折的嬰兒，擱以前，就是往豬圈裏壹扔，搗碎了烘在壹塊，回頭扔地裏施肥。”
　　“但自從槐婆婆顯靈，便也都開始送到了她這裏來埋上，而有人家要不上孩子，過來拜拜，便也懷上了。”
　　“……”
　　“什麽鬼玩意兒？”
　　胡麻想到了鏡子裏的婆婆與這老槐樹鬥法時，那枝條上壹個個黑球，仿佛正是嬰兒般的模樣，心裏只覺怪異驚悚，顫顫的擡頭：“它為什麽要跟婆婆鬥法？”
　　“奇怪也在這裏啊……”
　　二爺的聲音裏，更是透著股子離奇：“槐婆婆是咱們這十裏八寨有名的善神，專送夭折的孩子重新投胎的。”
　　“咱們寨子裏之前有人家要不上孩子，婆婆都勸他們來槐婆婆這裏拜呢，只要心夠誠，奉上供品後，磕三個頭，鈴鐺響了，那就是有孩子願意跟著小兩口了……”
　　“鈴鐺響的越多，便有越多願跟著的。”
　　“她們都是好心腸的，又怎麽可能會鬥起來的？”
　　“……”
　　“送嬰兒轉世的？”
　　胡麻聽著，心裏忽然想到了有點怪怪的事情，但焦急之下，也來不及細想。
　　“呵呵，不是她們在鬥。”
　　也就在這時，聽得壹聲笑，轉頭看去，卻見是那老掌櫃與轎夫等人，也都趕到了，遠遠的駐足。
　　老掌櫃背著雙手，在這狼藉之處，左右撒摸了壹眼，便冷笑著道：“這老槐靈性潰散，邪氣四溢，應該是有某種厲害的玩意兒上了它的身，把它變成了傀儡，才跟妳那婆婆鬥在了壹起。”
　　“然後呢？”
　　胡麻壹聽他的話，便想到了當初那只被驅使著進莊子找自己的白臉山魁。
　　似乎孟家派來的那只東西，非常擅長這種本領。
　　他頓時有些擔心婆婆的狀態，而在他焦急的眼神裏，便見那位老掌櫃，左邊看看，右邊摸摸，倒仿佛發現了什麽似的，輕輕的嘆了壹聲，道：
　　“妳家那位婆婆，心腸還是不錯的，她知道這老槐樹其實是無辜的，這些在樹上寄身的小人兒，也都是無辜的。”
　　“所以她招來了陰雷，卻也只劈了這老槐樹的壹半，給它留了壹條命。”
　　“……”
　　胡麻與旁邊的二爺聽著，都是心裏微顫，隱約明白，這確實是婆婆的行事風格。
　　“但是……”
　　卻還不等他們放心，便又聽老掌櫃道：“呵呵，走鬼人鬥法，最忌心軟。”
　　“她留了這老槐壹命，那她自己，必然吃了大虧。”
　　“……”
　　“啊？”
　　胡麻這壹驚非小，立刻道：“那……婆婆現在在哪裏？”
　　老掌櫃皺了皺眉頭，目光四下裏逡巡，似乎是在心裏快速的推敲。
　　卻也就在這時，跟著胡麻過來的小紅棠，忽地擡起頭來。
　　鼻子掀了掀了，立刻驚喜的叫了壹聲：“婆婆”。
　　聲音未落，已是紅影壹閃，飛快的向著旁邊林子裏的壹個方向，跑了過去。
　　其他人不知所以，胡麻卻是壹眼瞥見，立刻快步跟上了小紅棠，二爺也緊張的把背後背著的開山刀都拿在了手裏，快步的跟上。
　　旁邊的老掌櫃壹眼瞥見，便知道他們從使鬼處得了消息，自己倒是不忙著推敲了，有好事的轎夫，也想趕緊跟著過去瞧瞧，也被他攔了下來：
　　“別湊這熱鬧了，裏面還有點東西沒解決掉呢！”
　　“……”
　　“……”
　　胡麻快步的跟在了小紅棠身後，穿過了壹條荒草淹沒的小徑，隱約看見了前方是片山崖，稀疏樹叢之後，隱約可以看到，崖下似乎有個洞穴，穴間，有隱隱的煙氣，從洞內飄了出來。
　　“婆婆就在那裏？”
　　他心裏微喜，加快了腳步，卻冷不丁，忽然看到，前面的小紅棠，壹下子被某個黑糊糊的事物給撲倒，紅色的影子與黑色的影子扭作了壹團，發出了如獸類般撕扯啃噬的聲音。
　　定睛壹看，居然是個與小紅棠差不多大的小人，渾身漆身，散發著陰冷扭曲的氣息。
　　胡麻心裏壹驚，忙著要上前幫忙，卻忽地聽到了壹聲詭異的笑聲。
　　他忙站住腳步，轉頭看去，頓時身體微微發麻。
　　只見得左邊樹上，地下，蹲著四五個這樣的怪物，微微歪了腦袋，瞪著慘白的眼睛看著自己。
　　但發出了笑聲的，卻不是它們，而是壹只從樹後轉了出來的山羊，它壹雙橫瞳，讓人看著便不自覺的害怕，剛剛自己聽到的笑聲，其實是它的叫聲，只是如冷笑壹般滲人。
　　直立羊！
　　這是自己之前見過的怪物之壹，明明最是正常，但偏偏最讓人心裏發毛。
　　“它在控制槐樹上的靈。”
　　正心裏微驚，二爺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這些娃娃本不是邪祟，卻被人變成了邪祟。”
　　“已經沒有再投胎的希望了……”
　　“……”
　　二爺放輕了腳步，壹點壹點走到了胡麻身邊，將手裏的開山刀塞給了他，低聲道：“這個行子，小胡麻妳是對付不了的，讓妳二爺我來，妳快去看看婆婆現在怎麽樣了……”
　　聽到了二爺的聲音，胡麻心裏安全感大增。
　　隱約覺得二爺肯定能克制這鬼山羊似的，便點點頭，接過了開山刀，忽地沖向前方。
　　那些兇殘扭曲的嬰靈，壹見胡麻動了，便猛得從地上竄起，撲向了他。
　　胡麻只覺耳間壹陣嬰兒啼哭之聲，竟覺得莫名煩躁，頭暈欲吐。
　　但他這壹動，腹內爐火便燒了起來，動作卻是麻利，只顧著向前沖來，身後的二爺，則是壹步搶上，壹聲低吼，震退了這些嬰靈。
　　他六十年童子功，連這吼聲裏，都仿佛帶了些陽剛破邪之氣。
　　只不過，也只是震退嬰靈，它們小小身軀，居然兇殘可怖，再度沖了上來。
　　二爺知道這些本來被槐婆婆收養，想再給它們壹次投胎機會的嬰靈，如今斷了退路，又被邪氣浸染，便已經六親不認，兇厲可怖，也不敢大意，壹式搬攔捶用了出來，橫在身前。
　　那些嬰靈收勢不及，鋒利尖牙咬在了二爺的胳膊上，如壹串老鼠。
　　二爺的胳膊被咬出了鮮血，巖雕般的面孔，也閃過了壹抹疼痛之色，但相比起來，那些嬰靈竟是更加的痛苦。
　　它們不會松口，但是沾了二爺的鮮血之後，卻是身上忽然冒起了騰騰白煙，仿佛被澆了硫酸壹般痛苦不已，隨後二爺手臂壹揮，連著鮮血，將它們甩飛了出去。
　　還在空中，便已是消散了幾個。
　　可同樣也在這時，壹陣鬼氣氣的笑聲響起，那只山羊，冷眼瞧著，忽地前膝微彎。
　　它竟是低下了頭，趨了身子，仿佛要磕頭。
　　“老羊磕頭……”
　　二爺也沒將這些嬰靈放在心上，全副註意力都盯著這只羊。
　　壹見它作勢磕頭，已是心裏大驚。
　　寨子裏養羊養豬養牲畜，寨子裏的牲畜，往往不會養的太久，便已宰了，但總也有些特殊的，或食了什麽，或只是因為活的年歲太久了，就會變得有些邪性。
　　便如這有了氣候的老山羊，年歲久了，便會學著像人壹樣站起，還會磕頭。
　　但這磕頭可不是什麽好事，壹個頭磕下來，能把人的魂磕掉。
　　大羊寨子相鄰的壹個村子裏，便曾經有羊倌外出放羊，被老山羊壹個頭磕掉了魂，迷迷糊糊走下懸崖摔死的事情。
　　面對著這邪門行子，二爺可不敢大意，見對方已經壹個頭磕了下來，二爺也猛得壹步踏上，同樣也是雙膝跪地，向著它壹個頭磕了下去。
　　兩個腦袋相撞，發出“嘭”的壹聲響。
　　撞了這壹下，兩個腦袋都有點暈沈沈的，那羊瞅著二爺的眼神都變了。
　　二爺跪的太快，便從羊磕頭，成了對頂。
　　妳可以讓它變成羊肉鍋，可以讓它乖乖躺那擠羊奶，甚至晚上睡覺都可以抱著暖被窩，但是絕對不能用撞腦袋來侮辱它。
　　在羊的世界裏，這是最大的挑釁，沒有之壹。
　　於是這羊也壹下子激發了兇氣，兩只羊蹄高高的壹跳，又是壹腦袋撞了過來。
　　二爺也硬起頭皮，接著與它對撞。
　　嘭嘭嘭嘭……
　　兩人鬥得妳來我往，恰是旗鼓相當。
　　而趁著這功夫，胡麻已經竄向前方，壹把抓起了地上的小紅棠。
　　伸手壹甩，便將那只與她纏鬥在了壹起的嬰靈甩開，對方尚在空中，他便張口喝叱。
　　“噗！”
　　爐內烈火上湧，壹道陽氣箭噴出，竟是直接將那嬰靈穿透，消散於無形。
　　而胡麻則是壹手拎著小紅棠，壹手提了開山刀，大步沖向洞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