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壹章

　　孫悟空翻出蟠桃園，來到天宮大殿前的廣場“總算甩開小丫頭了，有夠煩！為什麽這麽煩？”
　　“孫悟空，妳不是孫悟空麽？”壹個聲音叫道。
　　“誰？誰在叫俺？”
　　孫悟空定睛壹看，卻是石柱上掛著的壹個頭顱。
　　“妳是誰？”
　　“我本是赤松山壹老妖，因反叛天帝而被斬了頭顱，掛在這兒，不想得見美猴王，久聞大名，常聽妳大敗天兵的故事。真他媽棒，我也想和妳壹樣。”
　　“所以妳現在只剩壹個頭了。”
　　“要什麽緊，要什麽緊，我不怕，妳不怕，我就不怕。我還可以用眼睛瞪他們。”
　　“眼睛是會被挖走了。”
　　“那我就用嘴罵他們！”
　　“嘴是會被封上的。”
　　“那……那是麻煩壹點，不過，我還可以想，只要我還活著，他們總不能禁止我想什麽。”
　　“是啊……總沒有人能阻止我想什麽？”孫悟空若有所思道。
　　“美猴王……”
　　“我不是美猴王，是齊天大聖！”
　　“什麽都好。英雄，妳可是來砸爛這天宮的麽？”頭顱說，眼中放出光來。“可惜俺已經沒有手腳了。不然定會幫妳。”
　　“不要叫我英雄！我是齊天大聖！妳……話太多了，快點死吧。”孫悟空扔下那妖的頭顱走了。
　　再回到蟠桃園，卻聽有人在那說話。
　　“紫霞，妳天天呆在這兒，快快回去！”是巨靈的聲音。
　　“我愛呆哪，妳憑何管我？”
　　“妳在這能做出什麽好事？和壹只妖猴在壹起……”
　　“住口，妳也配說他？他是壹只猴子，卻也比妳強的多。”
　　“哈……哈……哈，咳咳咳妳說什麽？妳再說壹遍？妳莫不是喜歡上了那只猴子，哈哈哈哈哈！”
　　紫霞氣極了，臉漲的通紅，氣息急促。
　　忽然她又笑了：“是，我喜歡他，如何？”
　　“妳？愛上壹只猴子？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咳！”
　　巨靈神忽然頓住了，他看見了孫悟空正走過來。
　　“說啊？接著說！”孫悟空道，手裏把玩著金箍棒。
　　“我要去看看月亮……”巨靈神掉頭要走。
　　“我送妳吧！”孫悟空話出，壹棒擊在巨靈神屁股上，將巨靈打的直飛了出去。
　　“哎呀……”巨靈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又打屁股……”
　　“哈哈哈哈哈……”孫悟空拄棒狂笑起來。
　　笑完了，才看見紫霞正看著他。
　　“看我作甚？”
　　“久聞美猴王孫悟空的大名，今日第壹次見到。我真高興，真的。”
　　“不要叫我美猴王，我是齊天大聖！怪哉，妳又不是第壹天見我。”
　　“希望以後能常見到妳，美猴王。我壹直聽說妳的故事，妳是我心裏的英雄，真的。”紫霞開心的笑著。她轉身走出幾步，又回頭道：“多好啊……這樣壹個人。”
　　紫霞走遠了，孫悟空還楞著。
　　蟠桃園的夜，星光閃爍。
　　“和我多講講妳的故事，關於花果山，關於……妳的旅行。”紫霞說，她望著桃樹梢的葉子。
　　“妳不是能夢見麽？”孫悟空靠在樹杈上望著天說。
　　“太飄渺了，我觸不著它們，那麽美麗的東西，壹觸就破了，壹觸，就醒了，醒了，什麽也沒有。”
　　“那很好啊，真實的東西，不好，是……讓人痛的東西。”
　　“我沒見過什麽真實的東西，天宮全是法術變出來的。……給我講個故事吧。妳的故事。”
　　“……我有什麽故事，沒有……”
　　“可妳在想什麽……想從前？”
　　“沒有！我沒有什麽從前！”
　　“不，妳在想什麽，不準壹個人想，我要和妳壹起想。”
　　“咳……想心事還分個人想大家想？妳自個愛想什麽就想什麽吧。”
　　孫悟空翻個身不再理她，閉上眼卻又看到了夢中的銀色大海。
　　“……我……我想到了，無邊的大海，妳想到什麽？”說這話的是紫霞。
　　“……淹死。”
　　“……我，我還想到在海上飄，在滿天的星光下……”
　　“又冷又餓。”
　　“……上岸了，哇，壹個從沒見過的世界啊，那麽多沒見過的東西。”
　　“千萬別被人捉去。”
　　“到了壹座山……菩提山。”
　　“有這座山嗎？”
　　“我不管，反正是壹座山，有枯藤老樹，奇花瑞草，鳥啼與泉聲交鳴著。重重的谷壑，風從山中吹來，送來清新涼意，還有隱隱歌聲……”紫霞眼中靈光閃動，沈浸在想象之中。
　　“妳就開始做夢嗎？睜著眼睛也能睡著。”
　　“我……看見妳了……”
　　“……小丫頭妳天天坐這吵我不回家煩不煩。妳為什麽不煩別人專來煩我呢？”孫悟空突然蹦起來喊。
　　紫霞沈默了，過了很久。
　　“……聽我講話好嗎？”紫霞突然說。
　　“我壹直都是在聽妳講……”
　　“妳知道嗎，這天空就是壹片荒漠。”紫霞說，“它用精美的東西鑲砌，但它們在成為天宮的壹部分時，就已被剝奪了靈魂。妳知道嗎？”
　　“什麽……”
　　“妳知道嗎？他們叫我‘永遠微笑的紫霞’，可是沒有人會永遠微笑，除了石像和傻子。妳知道嗎？”
　　“……知道。”
　　“妳就這樣聽，不要打斷我，我會把壹切都說給妳聽，妳不要象二郎神那樣不耐煩的大笑，也不要象天蓬那樣語重心長的反駁，他們壹定會這樣做的，所以我只把話說給妳聽，只有妳會這樣默默的聽，這個世界上，只有妳會……妳不要老跳來跳去行不行！”
　　“不行啊，俺老孫不跳就會睡著，天生這樣！”
　　“生氣了，不講了！”紫霞壹甩頭，往外就走。
　　“好好好俺老孫不跳了，妳講吧妳講吧。”孫悟空拉住她。
　　於是紫霞又開始講。
　　“也許，在每個人的心裏都會有壹個天宮，有壹片黑暗，在那邊黑暗的深處，會有壹片水面，裏面映出他心的影子，靈魂就居住在那裏，可是當壹個人決定變成壹個神，他就必須拋棄這些，他要讓那水面裏什麽也沒有，什麽也看不見，壹片空寂之時，他就成仙了，可是心裏是空空的，那是什麽滋味？妳知道麽？妳……”
　　她忽然不說了。
　　孫悟空已經懸空著睡著了。
　　她看著熟睡了的孫悟空，又繼續說下去：“妳不會懂，妳永遠也不要懂，可是現在，我心裏，已經不再是空的……謝謝妳。”
　　孫悟空睡的很熟，他做了壹個夢。
　　他走在壹片黑暗之中，走啊走啊，黑暗是無邊的，忽然出現了壹個湖，於是他走到湖邊去，水面開始蕩漾，映著壹個美麗田園，什麽東西從水面壹閃而過了。“石頭，妳又在那發楞呢？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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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霞又是許多天沒來蟠桃園，滿天界也找不到她。孫悟空滿天轉悠，各處竄門，很是惹了不少事，最後他嘆了口氣，又回到蟠桃園。
　　“沒壹個好玩的人，那小丫頭可以壹個人在雲邊上站壹年，俺老孫以後也會變成那樣麽？會有那壹天麽？”
　　“美猴王，妳在哪兒？”紫霞興沖沖的聲音在蟠桃園響起來。
　　孫悟空蹦了出來：“不要叫俺美猴王！俺是齊天大聖！”
　　紫霞看著他：“齊天大聖？妳喜歡這個名字？”
　　她拿出壹個綢布包裹：“這是給妳的。”
　　“給俺帶好吃的了麽？”孫悟空壹把搶過，抖開，忽然楞住了。
　　金戰甲、紅戰袍、紫金冠。
　　那是他當猴王在花果山與天兵大戰時的裝束。
　　“我去了四海各處，從太陽在東海水的映影中提煉出金黃，從昆侖神龍汗血中提煉出赤紅，取幾萬裏日月之光作線，以諸天五色雲彩為錦，織出了它，妳看，還象妳當年的裝束麽？”紫霞捧著它們，註視著孫悟空。“穿上它，讓我看看妳那時的樣子。來啊。”
　　孫悟空用手在那戰袍上輕輕撫著，沈默了半晌，忽的將手壹揮，紫霞手中的袍甲全飛了出去。
　　“妳拿這些來給我作什麽！”孫悟空暴叫道，“我再也用不著它們了，我已經是齊天大聖了，用不著它們了，而且還做的這麽……糟，這披巾……居然是紫色的，不要告訴我是妳用西天的晚霞做的，好難看！”
　　孫悟空說完，回過頭去，不再看她。
　　紫霞呆立在那，好壹會兒，她蹲下身去，默默的把地上的袍甲壹件件的撿起來，折好，緊緊的抱在胸前。
　　她壹步步走出了蟠桃園。
　　走到雲層邊，緊抱著盔甲，淚從她的眼中流下來。
　　她將手壹抖，把它們丟下了天際。
　　紅色的披風揚啊揚，成為白雲中絢目的壹點，終於消漸了。
　　這壹天，孫悟空在天宮轉了十七八遍，壹個人影也沒看見。
　　“人都到哪兒去了？”他大叫。
　　壹個小童子怯怯的從雲走來。
　　“今天是天宮蟠桃大會的日子，諸神都去靈霄寶殿飲宴了。”
　　“俺老孫怎不知道？”
　　“象我們這樣的下仙，是不能去參加的。”
　　“下仙？”孫悟空冷笑：“他們居然忘了俺老孫！居然忘了！”
　　那小童子見他兇惡的樣子，忙又隱到雲中去了。
　　孫悟空直向靈霄寶殿而去。
　　這壹天，這壹天終於來了。
　　他飛過落霞宮的時候，看見紫霞倚在宮外的欄桿旁。
　　“他們也沒有請妳？”孫悟空問，“走，去喝酒！”
　　紫霞搖搖頭：“為什麽壹定要爭呢？我喜歡在這裏看晚霞，這時候，其他什麽對我來說都不重要。妳不如也留下來陪我壹齊看吧。”
　　“妳等我，我不想再忍了。”孫悟空話未落，人已飛去。
　　紫霞長嘆道：“為什麽，為什麽要去的那麽急？”她望著他去的方向，“晚霞的絢麗是不會久的，燦爛過後，便是漫漫的黑暗了。”
　　“不過，妳說等，我就壹定會等。”她說。
　　九千年是壹瞬間，蟠桃會的日子，終於又來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