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宇宙的記憶

　　上次入侵者不這樣，只不過是因為人類丁點逃走的希望都沒有。
　　這次因為地球文明的科技進步，且又有充足的逃離準備，敵人對太陽系屏障的操縱模式改變了。
　　這“小小”的改變對入侵者而言，似乎只不過是稀松平常的小事，卻又瞬間掐滅了人類文明延續的火種，是人類的滅頂之災。
　　入侵者仿佛是個玩弄螞蟻的變態。
　　壹巴掌下去，發現沒拍死，螞蟻還能掙紮，那再拍壹巴掌，不費吹灰之力。
　　過去入侵者不做，只因無此必要。
　　現在有必要了，入侵者便做了。
　　計劃中最核心的定量參數突然成了變量，讓陳鋒看似完美的謀略都成了夢幻泡影。
　　現在人類剛剛點燃的希望被瞬間掐滅了！
　　最受創的人顯然是陳鋒。
　　他的壹切計劃均建立在自己對歷史的解讀上。
　　在此之前他根本沒把太陽系屏障當成需要針對的對象，也針對不了。
　　他堅定的認為維持太陽系屏障的存在對入侵者也不是易事，所以過去敵軍戰艦壹來，這屏障才馬上就散開了。
　　但現在他猛然發現，原來這都是自欺欺人的幻覺。
　　世間最大的諷刺莫過於自以為是天賜良機，走近了卻驚覺只不過是場白日做夢。
　　絕望的情緒如閃電擊中陳鋒的天靈蓋，讓他搖搖欲墜。
　　他本以為自己不會再輕易絕望，可誰能遭得住剛剛才重燃鬥誌，卻又被壹盆冷水澆過頭頂般痛不欲生。
　　陳鋒心神受創，其他人卻更是痛不欲生，心若死灰。
　　無數人都把目光投向戰術頻道的最上端。
　　每個人都在等待著偉大領袖說點什麽。
　　面對可以隨意控制太陽系屏障的可怕敵人，人類已經完全沒有逃生的希望了。
　　此時此刻，每個人心中都不約而同升起了壹個巨大的疑惑。
　　我們繼續抗爭的意義何在？
　　怎樣的理由才能支持我們重燃鬥誌？
　　領袖大人此時心中又是作何感想？
　　歷史院長伊曼努爾·柏圖新改版的領袖傳記中曾說，領袖大人跨越了千年時光回歸地球，只為領導人類繼續前進。
　　他在茫茫宇宙中孤獨的等待了壹千年。
　　為了今天，他也準備了壹千年。
　　面對這樣的結局，領袖大人才是最傷心難過的那個人吧？
　　人類的無數個作戰單位依然在沖鋒的途中，但之前舍生忘死的氣勢已然煙消雲散。
　　無論是戰艦還是戰爭堡壘，每壹個指揮室，每壹個組隊前進的序列都被籠罩在無比沈悶的死寂之中。
　　人們心中的昂揚戰意正在壹點點的熄滅。
　　唐天心亦如此。
　　但她心中又比其他人更多了壹層情緒。
　　後悔。
　　是她勸阻了陳鋒向全人類公布《復眼入侵者》真意的計劃，目的是為了保持陳鋒作為偉大領袖的完美形象，以維持軍人的鬥誌。
　　但現在這種新的情況之下，似乎真該讓所有人都知道真相。
　　那麽軍人們至少還能找到動力，即便全無希望，能多堅持久壹點，多逼出壹張入侵者的底牌，至少能多為陳鋒收集壹點情報。
　　可現在敵艦已臨，唐天心現在根本來不及公布秘密，並讓所有人迅速吸收真相，得到正確的信息，並重燃鬥誌。
　　時間已經不允許了。
　　是我的錯。
　　我該向他道歉。
　　但壹切已太遲，無法挽回了。
　　陳鋒接下來會怎麽做呢？
　　是就此放棄引頸就戮？
　　還是繼續像個孤獨戰神那樣獨自堅強的向著入侵者發起絕命沖鋒，用實際行動告訴所有人他沒有放棄嗎？
　　以他壹貫的風格，應該會選擇第二種方案吧。
　　應該能有些作用，但這樣的話，他又會率先陣亡。
　　該怎麽辦呢？
　　不愧是唐天心，盡管心中紛紛擾擾雜念重重，但她還是依靠本能快速做出安排。
　　“火種計劃更改策略！執行第3127號預案！”
　　這次唐天心用的直接語音傳令。
　　隨著她語調鏗鏘的命令下達，太陽系的另壹端，火種巨艦艦長們仿佛又被重新註入壹點精神的力量，紛紛行動起來。
　　零點三秒後。
　　部分火種艦裝載的巨型類曲率引擎終於預熱完畢，動力全開，迸發出最強加速度，呼嘯撕裂空間，筆直前進！
　　前方屏障越來越近，但這些火種巨艦非但不減速，反而繼續瘋狂提速向前沖刺，眨眼後達到十分之壹光速！並且速度還在加快！
　　與此同時，這些提速的火種巨艦前方護盾能量全開！
　　基礎曲率泡全開！
　　空間坍縮壓制全開！
　　千艘火種巨艦帶著壹往無前的氣勢，義無反顧的向著太陽系屏障，撞了上去！
　　同時，其余四千艘火種巨艦提前降速。
　　其中又有兩千艘火種巨艦上開始陸續飛出逃生艦，另外兩千艘則將在減速成功後，繼續緩緩拉近與太陽系屏障的距離，並將重新懸停在緊鄰屏障的位置。
　　萬籟俱寂中，依然提速的千艘巨艦，以每秒四萬公裏的速度，狠狠“撞”上了太陽系屏障。
　　把時間放慢無限倍，畫面是這樣的，能抵擋K6射線主戰炮的多重功能復合護盾，與母艦同級的人類最強護盾率先挨上了太陽系屏障。
　　什麽改變都沒有發生。
　　不見爆破的光芒，也沒有不同能量場交匯時必然產生的電弧與震蕩，甚至也沒有異常的輻射變化。
　　橄欖型護盾就如被人手拿著雞蛋，緩緩放入不透明的液體。
　　動作很輕柔，未曾引起壹絲漣漪，雞蛋卻壹點點被吞沒，直至消失不見。
　　整整壹千艘長13.6公裏，無比龐大的火種巨艦，在宇宙中默默無聞的消失了。
　　仿佛從不曾存在過，就連迸發出壹絲爆炸的光影都做不到。
　　只有看著超精探測器裏驀然出現的龐大“霧團”的另外四千位艦長們滴落的眼淚，以及他們記憶裏戰友們的音容笑貌，是那千艘火種艦裏總計六億人曾經存在的證據。
　　可這證據又如此的脆弱，在不久的將來必然被徹底抹去。
　　3127號預案的失敗，又進壹步加深了人類戰士們的絕望。
　　當文明之火已被徹底掐滅，守衛疆土的戰士心中的家園不復存在，人們再也找不到繼續戰鬥下去的理由。
　　不過，這時候的陳鋒卻終於從絕望的情緒中恢復了過來。
　　他狠狠給了自己壹巴掌。
　　“陳鋒！想什麽呢！妳本來就沒指望過贏啊！”
　　“妳絕望個屁！”
　　“給妳臉了？妳哪來的勇氣幻想自己能贏？”
　　“現在這局面，不還是死定了？不和妳之前預想中的壹模壹樣嗎？這不分明就是壹切盡在掌握？”
　　陳鋒的目光裏猛的迸射出昂揚鬥誌。
　　既然壹切盡在掌握，我陳大師依舊穩如老狗。
　　這次我做這麽多準備，肯定不會毫無意義！
　　他開始在心中挖空心思的想辦法。
　　悄無聲息間，正配合前方兵力完成突進計劃的繁星又多拿回5%算力在陳鋒身上。
　　繁星沒有插話，只默默的觀察著陳鋒的狀況。
　　隨著陳鋒大腦瘋狂運轉。
　　他的基因喚醒度又開始松動了！
　　35.02%。
　　03！
　　04！
　　……
　　35.1%！
　　在這短短數秒內，陳鋒的基因喚醒度驟然從35.02提高到了35.1%！
　　在他心中，壹抹流光般的靈感倏忽閃現。
　　陳鋒意識到，不同於過去《世外之歌》影響下絕對冷靜與理智的邏輯時代，如今的人類受到《晨風》曠日持久的影響，情緒更外露，更容易受到外部環境的影響。
　　這是優點，但卻也是缺點。
　　情緒化是壹把雙刃劍，用得好，可超常發揮，創造出更好的變量，用得不好，卻又會反噬其身，導致戰力大降。
　　沒時間給戰士們普及自己真正的來歷，讓他們明白他們存在的意義就是被自己記住。
　　他們的意義依附於自己的記憶而存在。
　　這種話，陳鋒也講不出口。
　　那太無情與冷酷，非常人能接受。
　　不是每個人都有孩子媽那樣堅強的意誌。
　　所以，找壹段話出來，從另壹個角度告訴他們堅持的價值。
　　“繁星，播放我記憶中的這句話……”
　　壹秒鐘，每個人的耳朵裏猛然響起個沈穩堅定的男子聲音。
　　只聽其音，便就知道聲音的主人定是個濃眉大眼的錚錚鐵漢。
　　普通戰士略感陌生，但鷹擊戰士們卻是渾身壹震。
　　那熟悉的聲線，仿佛那人又重新活了過來，正在自己耳中用那令人厭煩卻又親切的聲音痛罵自己訓練動作不標準。
　　正是幾乎每個鷹擊戰士都曾學習過的《虎式教程》中丁虎的配音！
　　“宇宙會有記憶的，宇宙會記住我們人類壹直奮鬥到了最後的時刻，從不曾停止前進的步伐，哪怕這個奮鬥是徒勞！”
　　丁虎的語氣很平淡，但卻透著股難以言喻的堅定，既有看破人世的淡漠，又有不顧壹切的忘我執著。
　　這短短的壹段話，不斷的回蕩在五十壹億人的心間。
　　人們心中壹股淡淡的情緒正被喚醒，那本已熄滅的炊火余燼在微風的吹拂下，又慢慢劈劈剝剝的崩出火星。
　　這其實是陳鋒本人在第四條穿越的時間線中，身處暮年時親口說出的話。
　　但在這壹條時間線中，陳鋒又走向了另壹個方向，不曾講過這句話。
　　丁虎在那條時間線犧牲時，曾親口與陳鋒講過，並被保存在陳鋒的記憶中，被繁星壹並讀取了出來。
　　當時這番話連被《世外之歌》浸染透了的丁虎都能激勵，並成為他的人生信條。
　　現在，陳鋒跨越了三條時間線，將這段話的冠名送給了丁虎。
　　此時此刻拿出來，正是時候！
　　陳鋒再深吸口氣，猛的張口，舌綻春雷，醍醐灌頂。
　　“各位！這是人類有史以來最偉大的戰士教官，我的啟蒙恩師！丁虎生前曾對我說過的話！我錄下來了！現在我送給大家！”
　　“我承認這次我敗了，人類敗了。但那又如何？敗了，就要跪著死嗎？不可能！我們會戰鬥至最後壹刻！絕不辜負人類文明從億億分之壹的可能中誕生的倔強！我們即便滅亡，我們也會將人類文明的火焰在最後時刻迸發出最強烈的光芒！”
　　即便是早已知曉內情的唐天心，渾身壹顫。
　　陳鋒的方案出乎她的意料。
　　這是唐天心不曾奢望過的第三種方案。
　　這壹番話，仿佛就是為此時此刻此種場景而準備的，最好的人類宣言！
　　這是語言的力量！
　　他做到了！
　　唐天心猛的捏拳，振臂高呼，“全軍沖鋒！沖鋒！戰至最後壹刻！”
　　盧先鋒：“沖鋒！為宇宙的記憶劃下最深的刻痕！”
　　無數人雲集響應。
　　“沖鋒！”
　　“全軍沖鋒！”
　　“必不讓丁虎教官在天之靈失望，兄弟們，跟我上！”
　　董山老頭沙啞著嗓子，在技術官頻道內也咆哮出聲：“如同我們觀察九百億光年外的宇宙深空壹樣，我們能看到九百億年前的宇宙深空中的場景。億萬年後，依然會有無數個文明看到如今人類抗爭的英姿，我們戰鬥的光影必將永世長存！人類不會白白消失！”
　　為了研究涉粒子炸彈，早已白發蒼蒼的歐青嵐亦大聲說道，“我們會被宇宙的記憶留存！”
　　與此同時，繁星在陳鋒的吩咐之下，猛然提高了《鋒芒畢露》的音量。
　　在震耳欲聾的樂聲喧囂中，人類軍人的情緒轟然迸發，被點燃至巔峰。
　　每個人的心跳驟然加快，腎上腺激素與多巴胺瘋狂傾瀉。
　　在越是絕望的時刻，反而越是需要這種盲目的自信。
　　自信到每個人都堅信自己可以站著死！
　　剎那後，前方艦隊與入侵者球艦的距離已然縮短至不足八十萬公裏。
　　偌大的戰場呈現出涇渭分明的兩方陣營。
　　壹方是鋪天蓋地分散開來，分布在如同太陽般大小空間內的人類戰艦、堡壘與小型作戰單位。
　　另壹方則是靜謐冷漠的懸浮在宇宙裏，不為壹切外物動搖，只透著冷冽肅殺的氣息，淡漠的觀望著人類軍隊的月球般大小的球型戰艦。
　　無數伽馬導彈、復合導彈、色澤深藍的K6射線從四面八方遠遠的齊射向球型戰艦。
　　在繁星的精微控制下，所有遠程實彈武器與能量武器都完美的錯開了己方戰艦與作戰單位，自四面八方射去，再又匯聚向太空中的壹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