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五十六章 五行滅相，五色補天

　　山頂書樓另壹側，壹條大蜈蚣本來盤臥在書樓的陰影之中，此刻也受到驚擾，駕馭黑霧，翻轉飛旋。
　　蜈蚣背上，蘇木道人的上半身凝聚出來，接住了壹片在風中飄上來的枯黃葉子，隨著黑煙凝成的手掌微微合攏，枯黃的葉片發出了如同薄鐵片崩斷的清脆聲響。
　　這聲音不由得讓蘇木道人的眼神有所變化。
　　“奇怪。好像不是壹般的灌註內力讓物質變得堅硬銳利的手段，而是從物質本性上，做出了壹定的修改。讓木行之氣化為金行之氣？這人到底是練武的還是練法術的？”
　　因為之前關於天方真人的情報太少，所以他們在算計的時候，都是默認把這個老君山的新掌教，看成和少林往生方丈，差相仿佛——這在他們那時候的想法中，還算是高估了壹點的。
　　可是現在看來，這個壹直表現的都很“平庸”的老君山掌教，與他們的預估出現了不小的偏差。
　　夜摩天繞過書樓，閃身來到蘇木道人身邊，手中捏出了壹張折成三角狀的朱砂黃符。
　　“道長，妳的奇寶，還是妳來運用最為精準吧，通知朱琳瑯，可以準備行動了。”
　　如果是之前，遇到這種計劃提前的事情，蘇木道人肯定要表達幾句自己的意見，不過自從原裝肉身被毀之後，他的性子沈了不少，什麽也沒問，就接過黃符，鋪展開來，點了壹指。
　　符紙上如同多了壹點黃豆大小的墨跡，隨著時間，慢慢的延伸擴大。
　　洛陽城壹間客棧之中，火羅道的西方尊使朱琳瑯，正在跟壹群弟兄飲酒作樂，隨身攜帶的紙符突然壹冷，頓時被他察覺，從懷中掏了出來。
　　那壹點陰寒的墨色正逐漸擴展。
　　眾人都看到了這種異象，紛紛停下酒杯，註視朱琳瑯。
　　朱琳瑯道：“兄弟們，各自查查自己的東西是否備全了。”
　　壹個個飽滿的水囊被他們取出，放在桌上，還有人打開塞子聞了聞，確認那股刺鼻的味道。
　　日頭傾斜，已經是下午，客棧之中再沒有任何壹點聲音發出，眾人的臉色，越來越嚴肅。
　　壹想到即將要去做的那件事情，即使是膽大包天，能在自己壹手造就的屍骨堆中酣睡的朱琳瑯，也不禁手心微微發汗。
　　他把符紙放在壹邊，用筷子壓住，正襟危坐，靜靜的等待著符紙完全化作黑色的那壹刻。
　　冥冥中難以解釋的感覺，讓他不自覺的擡頭朝老君山那邊看了壹眼。
　　……
　　老君山上下，所有人都在看那壹劍。
　　如風如煙，如同壹條飛騰神龍的劍光劍氣，無聲的從壹個山頭吹到另壹個山頭，飛得越遠，劍氣越盛，劍光越亮，吹襲更快。
　　轉瞬間，就在所有人眼中留下深刻璀璨的痕跡，從眼到耳再到觸感，大腦，不分敵我的讓旁觀者都升起了壹股所有感官顫栗的感覺。
　　給人壹種只要身處在這道劍氣的對立面，便是十方天下，無處可避，無法可擋，只能束手待斃的冰涼窒息感。
　　天方真人身上衣袍飄動，目光如磐石般不可移轉，壹擡手，手掌心裏綻放開奪目的金光，瞬間將整只手掌渲染成紋理清晰的純金色澤，轟在劍氣的頂端。
　　轟哢！！！！！！！
　　無聲無息的劍氣，在這壹下碰撞之後，發出了震耳欲聾的爆裂聲，緊隨其後的，就是刺耳無比的金屬顫音。
　　那壹道渾若煙雨的劍氣，炸裂成了壹道道顫鳴的劍光，細若絲線，遊空飛射。
　　天下各門各派的有名劍客，都懂得練劍氣功夫，有的劍氣恢弘，有的劍氣凝實，但是能把劍氣練的跟頭發絲壹樣纖細，依舊每壹根都銳利剛強，如有實質的，恐怕數不出十指之數。
　　邵淩霄劍不出鞘的第壹招，就已經是舉世間萬千劍客，畢生難以望其項背的絕高境界。
　　曲繞如意的劍絲，在天方真人的手掌前方崩散之後，帶著金屬摩擦的聲響，遊行滑動開來，分別攻向他腰腹頭臉之間的數十個穴位。
　　更有壹部分，直接繞向他身後，回旋過來，穿刺切割，少許修長劍絲刮過地面的時候，直接在地磚上留下雜亂的鏟切痕跡，碎磚承受不住，向上崩彈翹起，露出銳利的角。
　　天方真人根本管都不管，整個身子向前壹撞。
　　那些還帶著刺耳顫鳴聲的危險劍氣，在他這壹步之間，好像就真變成了柔軟的棉線蠶絲，粘連在他的衣物表面，在他身體加速的瞬間，飄拂向後，沒有能夠給他帶來任何傷害。
　　並非是以剛對剛的固守，而是壹種裹挾了風和煙，光和影，把敵人的兵刃都裹挾在自己這壹方的氣魄。
　　再怎麽銳利纖細的劍氣，都在這樣的氣魄之下，心悅臣服，化作了繞指柔，成為了天方真人壹往無前的點綴。
　　潛伏在周圍的部分火羅道護法，在看到這壹幕的時候，身子都不禁晃動了壹下。
　　他們駭然的發現，自己剛才竟然差點就追隨著天方真人的身影，完全不顧身姿平衡的沖了出去。
　　天方真人掠過那道橫跨兩峰之間的長橋時，本該堅固不可變形的橋體，好像變成了壹座巨大的、還沒有幹的面塑，猛然之間晃動扭曲，臃腫擠壓，變形得不成樣子。
　　邵淩霄立在長橋彼端，面對著整座橋體變形，斷崖，深谷，雲氣霧海，共同形成、壓迫過來的壹股兇險大勢，手中連鞘長劍變化了壹個角度。
　　如同在搖搖欲墜的萬千沈重刀刃之下，悠閑地撥動了琴弦。
　　這壹劍的變化簡潔明了，卻巧妙無比的，正中了天方真人推過來的那壹掌掌心處。
　　邵淩霄腳下滑退了壹尺。
　　天方真人的身影在半空中驟然壹頓，長袍鼓蕩翻飛，渾身粘連的劍絲都震碎消散。
　　他們兩人對拼的余勁，擴張開來的時候，是垂直於地面，空氣波紋的邊緣，像是壹圈無堅不摧的輪刃，直接把長橋這壹端與斷崖連接的地方切斷，碎石迸射。
　　本就變形的橋體，在又壹次遭遇重創之後，從這個斷裂的地方開始，崩塌了壹半，大塊的橋梁殘骸，向著雲霧深谷墜落下去。
　　崩塌的聲音和深谷之下久久才傳過來的墜落聲，伴隨著邵淩霄的話，壹起響起。
　　“聽說妳是九年前才踏入宗師的境界，居然已經到了這壹步，余圖真是幸運啊。”
　　“日月的運行只要壹晝夜，萬民的倉儲只要壹春秋，九年十年已經是很長的時間了，這世上，沒有人會在十年前等妳！”
　　天方真人根本不在乎正下方失去了立足點的問題。
　　他身影壹旋，就在空中維持著原本的高度，繞過了壹個半圓，去到斷崖之上，從側面揮掌打向邵淩霄。
　　邵淩霄陡然拔劍。
　　那古樸典雅，散發著細微檀香味道的烏色劍鞘，在半空中不被手持，拔劍出來的時候，劍鞘還懸停在原本的位置，沒有半點移動、搖晃。
　　這壹劍出鞘之快，出鞘之流暢，令人匪夷所思，仿佛不是從實體的劍鞘裏拔出來，而是從虛空中，從幽暗的洞窟裏，流出了壹抹飛光。
　　黑袍仗劍，後發先至。
　　劍刃頂端的壹點微芒，在天方真人的掌力還沒到之前，已經先到了天方真人心口處。
　　天方真人身邊空氣膨脹，人影壹分為二。
　　劍尖從兩道模糊的身影之間刺過，沒有傷到任何壹人。
　　邵淩霄不看那兩道模糊影像同時揮掌襲來的模樣，劍刃上挑。
　　周圍劇烈加熱膨脹的氣流，被這壹劍上挑時帶起的寒光所約束，全部向這壹劍的軌跡匯聚過去。
　　那兩道利用熱量形成的罡氣幻身，直接被拉扯成了長條狀，沒入邵淩霄的這壹劍之中，反而助長了這壹劍呼嘯而上的威勢。
　　幻象被揭破，天方真人在空中的真身就顯現出來，渾厚無比，居高臨下的土相壹掌，散發出來的功力猶如泰山壓頂的威勢。
　　但邵淩霄這上挑刺去的壹劍，劍勢更具絕滅之態，遇石穿石，逢山開山。
　　撞上那股掌力之後，僅略微壹緩，隨著邵淩霄左腳壹跺，淩空飛起，劍光勢如破竹的劈開了那些掌力。
　　天方真人在半空中旋身避讓，飛光寶劍的劍影擦著他肩頭飄過，斬掉了壹塊衣料。
　　土黃色的光芒凝聚成金，從廣闊四周突然收攏在天方真人右掌之上，他側身閃過劍刃時，右掌貼著劍脊削過去。
　　在壹聲飛快的摩擦中，便要斬斷邵淩霄的手指、手腕，再劈入心口。
　　火生土，土生金，五行相生，原理如此。
　　邵淩霄在交手的過程中，自然而然想起瀏覽過的《五行滅相》秘籍，把天方真人這壹連串的招法變化，全部看穿。
　　他左手劍指早已算準方位，刺向天方真人右手手肘穴位，這壹指之下，必定可以截斷天方真人右手經脈的真氣運行，破去金性凝聚之態。
　　而飛光劍順勢橫斬，就算不能當場將天方真人斬首，也必定可以將其重創。
　　只是邵淩霄劍指剛出，腦中靈光壹跳，斬斷了對秘籍的盲從，左手變指為掌，擋在心口。
　　說時遲那時快，天方真人的掌力像是被無匹熱力推動，猛然加速，落掌之時，已經根本不是什麽凝聚有序，可以被從中截斷的金相掌力，而是暴熱暴亂，狂野無序的火相真罡。
　　而且這壹掌的力量，比他之前所有出掌的力道，都更上壹層樓，壹掌落實的瞬間，空中炸開了壹道金紅色的火焰光雲，把兩個人的身影都吞沒其中。
　　轟隆——
　　轟轟轟轟轟轟轟！！！！
　　連番爆炸的澎湃雲團，帶著輝煌壯麗的金紅烈光，預示著內部的人還在不斷出掌。
　　雲團從原本近似球形的狀態，突然向多個方向膨脹增生，體積暴漲數倍。
　　下方觸及地面，而高度已經超過十米，瘋狂擴張的熱量，讓光團旁邊還沒有被爆炸覆蓋到的地面石板都滋滋作響，冒起青煙。
　　天空昏暗，難以看到原本的日光，而這壹刻，書樓旁邊仿佛正在緩緩升起壹輪形狀奇怪的太陽，光芒越來越強烈。
　　連番殉爆的震響，也好像壹次次的重錘，砸在山上山下眾人的心頭。
　　許紅梅看的眼皮子直跳，小聲驚呼的往後退卻，水蛭半妖的血脈，讓她無懼尋常水火，但是現在那團還在繼續膨脹擴大的火相真罡，可以說正是她的克星，讓她本能之中的妖性都在顫抖。
　　夜摩天和蘇木道人神色凝重。
　　蘇木道人不由開口道：“淩霄教主似乎已經徹底落入下風了，我們要不要？”
　　“師兄早就已經進無可進，對手只是壹個人的話，他不可能會輸。”
　　夜摩天眼角有細小的青筋，微微繃起，“但是這個天方……居然能到這種程度。”
　　他臉上有些不甘的吐出壹口沈重的氣息，卻還是說道，“我們只要提防其他人就行了。”
　　蘇木道人背後招魂幡豎起，手掌暗暗扣住了五陰袋、六道黑鎖等法寶。
　　邵淩霄或許境界實力上，確實不會弱於對方，但是他剛才明顯是錯算了壹招，應變不及，現在場面全然被對方的火相真罡占據，裏面的情況，可能已經到了極度危險的程度。
　　蘇木實在想不到邵淩霄要怎麽翻盤，他不像夜摩天那樣盲目信任，已經準備要出手。
　　但他這邊意念壹動，忽然聽到劍吟。
　　蘇木轉頭看去，劍吟聲，是來自於懸浮在斷崖之外的那把劍鞘。
　　空蕩蕩的劍鞘裏面，此時此刻，居然有壹道又壹道水光般的劍影，首尾相連，源源不斷的飛射出來。
　　初時還只是連成壹線，壹眨眼的時間，就已經分化千百，化作滔滔劍流，帶著遠天巨浪那般的劍嘯聲，沖入了金紅色的火雲光團之中。
　　數之不盡的劍氣劍影，壹旦沒入其中，立刻就像是魚群壹樣盤旋遊動。
　　畸形膨脹的火相真罡，很快被密集穿梭的劍氣，攪動成了壹道越升越高，越拉越長，直沖雲霄的火焰旋風。
　　邵淩霄當年被無為神劍擊穿心脈，後來神劍糾纏入體，包裹五臟，深入骨髓，無為真經的神兵劍意，日日夜夜的幹擾著他，常常持續半個多月，不得入眠。
　　直到不久之前，他才在蘇木和付克斯的幫助下，暫時封禁了無為神劍。
　　但當時這兩個輪回者，也不過只是區區三星級，又怎麽可能徹底的封印凝聚了余圖畢生修為的神兵。
　　無為真意依舊在他體內運轉，如同頑固的雜質，讓他無法重回巔峰。
　　沈思之下，邵淩霄另辟蹊徑，將壹部分劍意分出，積存在劍鞘之中，壹旦劍鞘會破壞，或者他主動吸納，那些時日積累下來的劍意，就會瞬間回歸。
　　火光掩映著昏暗的雲層，至純至厚的真罡，被這股旋風引導著，向天上宣泄壹空，為那些鉛色的雲朵，暫時鍍上了壹層金紅色的邊角。
　　天方真人的身影飛射出去，落在斷橋之上，衣角有些許殘破，眼中映照出萬千朦朧劍影穿梭拱衛之間的黑袍人。
　　這壹刻的邵淩霄，才是真正如同十年前，全盛之際的魔教教主。
　　只是就算是這樣的他，心口處依舊有壹塊衣料，緩緩被燒化開來，形如壹個掌印。
　　“妳這已經不是五行滅相神掌了呀。”
　　邵淩霄提著劍，臉上的神情似乎是在回味。
　　他看過那十二冊秘籍，自然知道，五行滅相神掌的本意，指的是“細參五行，磨滅相互矛盾的地方，使人如神運轉其中，掌禦自如”。
　　老君山從前歷代學習五行滅相掌的高手，所追求的最高境界，也只不過是五行運轉，可以不依次序，隨意取用。
　　而天方道人對五行滅相神掌的掌控，卻已經到了逆煉五行生克之理的程度。
　　他的掌法之中，不是依照壹般的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這樣來運轉。
　　而是，水退則土補之，土散則木補之，木朽則金補之，金脆則火補之。
　　看似是用相克之物來攻伐、取代前者，其實也是另壹個角度的自然法理。
　　——流水退去之後，地面土石就會顯露出來，水土流失的情況，要用多植樹木來鞏固，容易朽壞的木材，要想度過漫長光陰，就要化作金石礦物，礦物原料脆弱不耐用，就要用烈火來淬煉提純、配比合成。
　　後者與前者最大的不同，就是前者只註重宏觀意義上的五行生克，置身事外來觀察自然的規律，而後者加入了人力的影響，由人來觀察、補足、運轉。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這種逆用之法，在五行五重，每壹重逆轉之後，都可以讓自身的功力更上壹層，五重逆轉至極的話，妳的功力，將會渾厚到壹種……”
　　邵淩霄思忖了壹下，斟酌著如何形容，隨即笑道，“許彌遠要是還活著的話，妳站著讓他打，他都破不了妳那個狀態的護體真罡吧！”
　　“這已經不應該再繼續稱之為五行滅相掌，不如改個名字，就叫五色補天法，如何？”
　　天方真人等他說完，身上氣勢壹變，由灼熱的火相真罡，化作海藍色的光輝，斷橋周遭的霧海都被染成這種色彩，起伏不定，猶如真正的海浪，深沈到近乎於黑。
　　但緊接著，昏黃之色，就驅逐了墨藍之光，霧氣之中，凝聚起了如同土壤般的顆粒，顆粒融化，如同青色的根須，彼此勾連遊動，最後壹層層收攏，疊加到天方真人身上，收入他體內。
　　金黃色的光芒透體而出，最後純粹到化作純白。
　　當他再次擡起手掌的時候，凡是視線觸及到他身體的人，都感受到了切裂肌膚的痛苦，不由自主的連連退避。
　　夜摩天心頭狂跳，頭壹次覺得他對邵淩霄的信心產生了動搖。
　　關洛陽若有所思的望著那道身影，雙目微微刺痛，依舊不改。
　　天方真人的話語，在斷橋深谷之間遠遠回蕩：“妳的猜測很好，妳的劍也很好，可惜……我的武功該如何命名，妳死之後，我會向師父請教。”
　　“妳說我會死？”
　　邵淩霄盯著他看了壹會兒，放聲大笑，擡劍直指，“妳已經比余圖更強了，還惦念著他幹什麽，至於生死之說……”
　　他道，“五招之內，我就會讓妳永遠離開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