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西蕃頭陀

　　那個頭陀走出大門，壹看到那尊佛像，臉色就微微壹變。
　　‘苦也。’
　　他心中暗自嘆息，‘我當時不過是多喝了些酒，怎麽定下這麽壹個不著調的賭約？喝酒真是誤事，誤事啊。不過，也沒想到這麽壹個小地方，居然會有這樣的佛像……’
　　那邊七八個護院已經壹擁而上，掛繩子的掛繩子，插杠子的插杠子，八個人壹起發力，前面又有兩人解下騾車，讓那板車傾斜，這才把那尊三千斤的銅佛像挪到了地上。
　　王老爺那邊看著頭陀臉上陰晴不定，心中更加得意，穩操勝券，道：“八個人也能勉強挪壹挪了，頭陀，妳且聽好了，妳只要能夠把它搬得騰空三寸、挪動壹寸，這賭約就算是姥爺我輸了。”
　　“哼，不過是三千斤，又有什麽大不了的？”頭陀冷哼壹聲，大步走來。
　　那八個人剛才雖然只是稍微挪動壹下佛像，但已經被杠子壓的腰酸背痛，此時還圍在佛像四周捶肩扭腰。
　　頭陀走得快，那幾個人還沒來得及避讓，突然眼前壹花，紛紛覺得肩膀好似被鐵鉗箍了壹把，整個人騰空起來，摔了出去。
　　王老爺看見這頭陀舉手投足之間，就把八個人高馬大的護院摔到大街邊上去，壹個個捂著屁股叫痛，不由得吃了壹驚，又意識到這頭陀居然離自己不足兩步，連忙喝道：“妳，妳想幹什麽？”
　　他這壹下問話，雖然是質問，卻吞吞吐吐，身子還往身後護院人群裏面縮，壹下子就顯出外強中幹。
　　頭陀不屑的掃了他壹眼，繞著那壹尊彌勒佛像走了壹圈。
　　彌勒臥地，右手肘撐地，右手掌撐住腦袋，左臂彎則拱起，插在腰間。
　　“三千斤，騰空三寸，挪動壹寸，也未必不能壹試。”頭陀心中默默盤算，口鼻之間呼吸節奏壹變，內力灌註於腰胯雙臂，壹雙手掌變得通紅，指縫裏隱約有熱氣升騰。
　　他彎下腰，壹只手穿過彌勒佛左手的臂彎，壹只手托著彌勒佛的腦袋，往上壹擡。
　　“嘿！”
　　他這壹下吐氣開聲，兩尺之外的地面灰塵都被吹散，彌勒佛猛然壹晃，似乎真被擡起了些許。
　　王老爺驚得瞠目結舌，那些護院也紛紛看的口幹舌燥，連被摔出去的幾個也忘了屁股上火辣辣的疼痛。
　　然而那王老爺畢竟是見多識廣的，此時仍惦記著自己的賭約，他壹個商人，敢上少林罵出那三句話的話，身家性命都未必保得住，就算少林的人不動手，某些俗家弟子可不會吝嗇。
　　此時王老爺也顧不得體面，壹下趴倒在地，瞄著那尊彌勒佛像，壹眼之後，他手掌拍著地板大喜道：“沒有三寸，沒有三寸，妳這連壹寸也沒有啊。”
　　這條街上那些酒樓店鋪，門窗之內，其實都有些人探頭看著，此時聽了王老爺的話，紛紛發出壹陣失望的噓聲。
　　也有人見到剛才頭陀令佛像劇烈壹晃，佩服他的好力氣，情不自禁的鼓勁。
　　頭陀臉色漲紅，彌勒佛像的底座跟石磚發出粗糙低沈的摩擦聲，又壹次漸漸脫離地面。
　　王老爺緊張的盯著佛像和地面的那壹點縫隙，大叫道：“沒有三寸，沒有三寸，擡不起來了。”
　　頭陀此時確實已經沒有余力再讓佛像移動，但聽著王老爺這話，壹股怒氣直沖腦門，臉色紅如滴血，眼中帶著壹抹狠色盯了過去。
　　忽然，有壹個年輕人的嗓音在頭陀身邊傳來。
　　“好本事，且先放下吧。”
　　頭陀感到壹只手掌在他肘下托了壹下，那抱住彌勒佛腦袋的壹只手，頓時好像被壹股大力包裹著，往外壹送。
　　咚！！
　　三千多斤的佛像再次落實，街道上的石磚爆裂下陷，壹小塊碎片剛好打在王老爺臉上，讓他尖叫壹聲，跳了起來。
　　只見壹個黑衣樸素的年輕人站在頭陀旁邊，笑道：“雖然不曾騰空三寸，但這挪出去，五寸也不止了，不如算個平局，大家也好不必傷了和氣。”
　　王老爺捂著臉還有些不滿，但壹眼瞥見那佛像挪出去將近壹尺，想到頭陀剛才的神力，不由得喉頭壹緊，點頭道：“也好，也好。那就這麽算了，我也不找妳麻煩，妳們以後也別找我的麻煩了。”
　　說著，王老爺轉身就走，急匆匆的，連佛像也不管了，那些護院只好自己再去把佛像費力弄上板車拖走。
　　頭陀看著王老爺那有幾分落荒而逃意味的背影，心裏卻談不上多麽暢快，對旁邊的年輕人抱拳道：“兄弟，我金頭陀承情了。”
　　“大師，別這麽說，妳本來就有這般力氣，只不過被他們吵嚷得忘了這壹茬。”年輕人也抱拳壹禮，“在下方雲漢。”
　　金頭陀搖頭：“總之是方兄弟幫個大忙，來，我請妳喝酒。”
　　方雲漢笑道：“不必了。”
　　金頭陀立刻板起臉來：“怎麽，方兄弟，莫非覺得我壹個頭陀卻要吃酒喝肉，便人品低下，不值得結交了嗎？”
　　“人品和戒律本來就不是同壹個詞，何來混淆之說。”方雲漢自然道，“不過是我不善飲酒，怕壞了大師酒興。”
　　“哈哈哈，男兒酒桌上，哪有幾個真喝酒的，不過是聊聊天南海北、江湖逸事。”
　　金頭陀拉著方雲漢回了客棧，壹邊讓小二上酒上菜，壹邊笑道，“兄弟年紀輕輕，功力深湛，令人驚羨，但到底是老哥我癡長了幾歲，肚子裏也有壹些不錯的江湖故事，正好用來佐酒。”
　　金頭陀是壹個健談的，方雲漢本來準備在這裏枯等半天再啟程，但聽著金頭陀的故事，卻也起了談興，幾杯酒下肚之後，問道：“大師，我聽妳跟那王老爺的賭約，起因似乎是跟少林有些舊怨？”
　　“算是有些吧。”金頭陀道，“我在西蕃長大，繼承寧瑪派武學，在北宋年間，門中有壹位祖師仰慕少林七十二絕技，來到中原卻大敗而歸，自此，歷代承繼門中武學者，總要辛苦磨練武功，希望到少林壹雪前恥。”
　　“但是當年那位祖師都敗了，至少武功也要練到那位祖師的程度，才能到中原壹行，所以這麽多年了，也只有我壹個人過來了。”
　　金頭陀喝了口酒，表情變得有些復雜，講述的速度也慢了許多，壹字壹字道，“可惜我壹到中原，遇上壹位奇人，連敗三次，連少林的門檻都沒見到，蹉跎十年光陰，思及師門教訓，不免對那素未謀面的少林有些怨氣，哈，仔細想想，他們也挺冤的。”
　　“原來是這麽回事。”方雲漢點頭，看看外面天色轉暗，估摸著等的時間足夠了，接下來便要快馬加鞭，於是起身向金頭陀道別，“大師，妳我壹見如故，可惜我還有急事在身，先走壹步，有緣再會。”
　　金頭陀正想說什麽，突然窗外飛來壹只純青色的鷹隼。
　　鷹隼羽色純青，已算罕見，而這只鷹，腳上還捆著壹個小竹筒，壹落到金頭陀面前桌上，便壹動不動。
　　方雲漢對這鷹有些好奇，多看了兩眼，見金頭陀毫不避諱地解下小竹筒，取出裏面的蠟丸，就問道：“大師，這鷹真是神駿，但我聽說，送信的鳥縱然經過長時間訓練，也只會把信送到固定地點。倘若人去樓空，信件只好送入空樓。大師應當不是壹直住在這裏吧，這鷹是如何找的這麽精準？”
　　少年拱拱手，以示冒昧。金頭陀笑道：“也不是什麽機密，這些鷹隼是被我壹故友，用秘法馴養，對某種氣味極為敏感，我身上帶著壹種香囊，只要這鷹隼飛到十裏之內，就能順著香味尋來。”
　　說話的同時，金頭陀捏碎蠟丸，取出裏面的紙條，只看了壹眼，對著方雲漢的笑臉，便漸漸有些僵硬起來。
　　方雲漢也逐漸淡了笑容，垂下了手，目光湛然。
　　他從紙條背面的墨跡上看到了壹行字，因為是反著的，所以只有三個特別熟悉的字認了出來。
　　那是他的名字——方雲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