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壹章 佛與捉蟲

　　佛教東進之後，慢慢衍化成八個大乘宗派和兩個小乘宗派，合稱佛門十宗。後來小乘衰落，又稱佛門八宗。
　　此八宗，都是在古佛教的基礎上，加以延伸、融合，混雜了很多本土文化之後，才形成的宗門。
　　佛教在東土的發展並非壹帆風順，僅明確記載的，就有北魏太武帝，北周武帝，唐武宗，和後周世宗的四次滅佛運動，被稱為“三武壹宗”法難。
　　究其緣由，無非三點：鞏固統治，道佛相爭，自己作死。
　　拿北魏太武帝來說，他最初不討厭佛教，不過後來，出了壹個臣子叫崔浩，崔浩是道門弟子，師從寇謙之。
　　這對師徒深受太武帝的信任，崔浩為獨尊道教，便力諫滅佛。從表面看，此事由他引起，但實質上，是當時佛門墮落，才導致大劫。
　　太武帝剛禁佛時，並沒有太過份，但二年後他帶兵征戰，到長安休整，發現隨從與寺院的僧人吃肉喝酒。
　　他覺得不妥，便派兵檢查，發現寺內有大量兵器和貯酒，藏匿著官員達貴的財物，還有與女人私亂的密室。
　　這才使其暴怒，下了滅佛詔書，毀佛像、寺院、經書，對僧人不論大小壹律坑殺。當然了，崔浩最後也沒有善終，被太武帝誅殺。
　　用佛教的話說，這叫如是因如是果。
　　用道教的話說，這叫禍福無門，惟人自召。
　　用小齋的話說，丫就是作死。
　　……
　　“佛門跟道門不同，道門從宋代起就壹直在衰落，佛門雖然有過劫波，但後面幾朝幾代都很昌盛。”
　　大床上，小齋和顧玙相擁而臥，本是妳儂我儂的場景，談論的卻是八竿子打不著的東西。
　　“這幾個月，我去了少林寺、大慈恩寺、華嚴寺、國清寺……除了密宗祖庭，我都跑了個遍。沒找到什麽幹貨，都是通行的佛學經卷，但也了解到壹些。”
　　“禪宗就是打坐，直指人心，見性成佛。”
　　“凈土宗是念佛，修凈業，得因果，往生極樂。”
　　“律宗是修戒體，清凈自身，方可成佛。”
　　“華嚴宗講法界緣起，六相圓融……”
　　“等會兒，法界緣起是什麽鬼？”顧玙打斷道。
　　“就是世間和出世間的壹切法，都是如來藏自性清凈心在壹定條件下的生起，離開壹心，就沒有任何法存在。”
　　小齋略微解釋，見對方還是很蒙，直接來了句：“心說，要有光，於是就有了光！”
　　“哦，有點明白了。”顧玙恍然。
　　“華嚴宗的教義是八宗的理論根本，包括法相宗、三論宗和天臺宗，都有雷同之處。其實妳只要明白壹個概念，阿賴耶識……”
　　她坐起身，靠著雪白的墻壁，雙腳搭在男朋友的腰上，道：“人先有五識，眼、耳、鼻、舌、身，第六識是意識，第七識叫末那識，就是潛意識。而第八識，就是阿賴耶識。這是壹個挺抽象的東西，是所有人的本性與妄心的集合體，是善惡種子的寄托所在。壹切眾生，每壹個起心動念，或是語言行為，都會造成壹個業種。這種子在未受報前，都藏在阿賴耶識中……”
　　她屬於學霸型人格，很熱衷研究壹些理論知識，講的深入淺出。
　　顧玙非常認真的聽，忽然也坐起身，道：“懂了懂了！首先妳要信佛，信世上有因果，因果藏於阿賴耶識，阿賴耶識又誕生了很多法界。妳受因果所困，做的事情都有業力，決定妳死後是去地獄，還是極樂凈土。”
　　“概括能力不錯！”
　　小齋贊了聲，補充道：“想要去凈土，壹是自己修業，二是信佛。修業是本力，信佛是他力，佛會給妳他力，幫妳升天。妳要是做壞事，掛了之後還有業力感召，下地獄受刑罰。”
　　“嘖，佛門這麽唯心啊！如果按這種標準，現在的師傅們確實不行。”顧玙搖搖頭。
　　道家講究天人合壹，道法自然。大道在前，披荊斬棘，百折不回。倘若修到天仙，可與宇宙同輝，與永恒同在。
　　佛家首先要信，妳信了佛，佛才會給妳力量。修煉境界也跟佛法相關，佛法越高，本事也就越大。而佛門傳到現在，功法也必定缺失，加上比道門還要腐敗的風氣，想出個高人太難了。更主要的，即便妳往生極樂，也只是到佛國去拜見佛祖，談不上自身永恒。
　　“反正我沒見著半點神通，無聊的很……哎，妳知道我這趟最有意思的是什麽麽？”
　　小齋不等他回答，自己道：“我去香積寺的時候，還真碰到個老和尚。他佛理精深，給我講了很多東西，什麽善惡因果終有報巴拉巴拉。我說壞了，我雖然沒做過惡，但我男朋友做過惡，死了會不會下地獄？”
　　“噗！”
　　顧玙頓時噴了，這女人是親生的嘛？
　　“大師就教我，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我說有時候沒辦法，必須得懟回去，不然心裏不通暢。”
　　“大師就講，如果犯了十惡業，死後會招感地獄、餓鬼、畜生三惡道身，永不超生。”
　　“那妳怎麽說的？”顧玙好奇。
　　她沒答，反問道：“如果妳本人在場，妳會怎麽應？”
　　顧玙想了想，道：“我殺過人，還不知悔改，死了會下地獄，那……那我長生不死不就完了？”
　　“哈哈哈！”
　　小齋壹聽，忽地大笑起來，伏到他身上，微微喘著氣：“壹個字都不差！”
　　“呵……”
　　顧玙聽了也樂，這或許就是倆人能走到壹起的原因。
　　此時已是黃昏，床邊的窗戶半掩，窗簾敞開，薄薄的陽光透進來，在地面塗上了壹層柔色。樓下，老板好像帶著孩子回家了，傳來壹陣陣稚嫩的喊餓聲，以及老板娘的哄勸。
　　小齋笑了壹會才緩過勁，擡起頭，再看向這個男人時，眼中就多了些沖動。靈犀相印，情之所至，本就難以抑制。
　　她挺起身，長腿壹跨，就騎在了他腰間。
　　“幹嘛……”
　　顧玙往後晃了晃，用雙手撐住床，頗為無奈。
　　“我要犯淫邪啊。”
　　“大白天的，妳就不能等會兒？”
　　“嘩啦！”
　　回應他的是壹陣輕風，小齋壹揮手，窗簾就拉到了那頭，光線頓時黯淡。她往前壹探，就咬住了顧玙的脖子：
　　“人之大欲，還分早晚麽？”
　　……
　　次日。
　　葡萄溝有十幾處農家樂，絕大部分已經空空蕩蕩。這是最大的壹家，滿是亂扔的生活用品和垃圾，還有懶得處理的兩只母雞，正沒心沒肺在院中閑逛。
　　“咯咯！”
　　壹只母雞似發現了壹只蟲子，顛顛的跑去啄食，結果沒走幾步，身子壹輕，卻是被人提了起來。
　　它連翅膀都沒扇壹下，就昏死著被塞進口袋，另壹只同樣難逃毒手。緊跟著，兩個偷雞賊暗戳戳的摸出院子，壹路奔向火焰山，正是顧玙和小齋。
　　他們背著口袋上了山，到了那個巖洞附近，頂上還懸著大石。此刻的陽光尚未轉到位置，仍然籠著壹片陰影。
　　“裏面的通道太窄，只能爬著進出。如果能寬敞壹點，我們直接進去，那些木偶也能帶出來。”顧玙道。
　　“先把洞口擴壹擴，免得礙事。”小齋則查看壹番。
　　“妳退後。”
　　顧玙幾步上前，神念壹動，已煉成的七根火雲針就浮現在面前，赤紅色的光芒閃耀奪目。他操控著法器，在空中縱向排列，首尾相接，就像壹柄光華絢麗的短匕。
　　“噗！”
　　這短匕猛然突刺，硬生生的紮進山巖，直至完全消失。隨即，就聽巖體稀裏嘩啦的顫動，碎石粉末往下狂掉。
　　“轟！”
　　隨著壹大塊巖石砸落在地，洞口上方顯出壹個碩大的豁口。
　　“應該夠用了。”
　　小齋把兩只母雞蒙上眼睛，拿堅韌的繩索綁好，再用手指在雞脖子上壹劃，瞬間鮮血直流。
　　“咯咯……咯咯……”
　　母雞疼得亂叫，使勁撲騰著翅膀，卻死活掙脫不開。
　　小齋貓著腰，瞅準裏面，把兩只雞用力壹甩。它們剛壹落地，叫的就更加淒慘，瘋了似的瞎跑。
　　雞壹般是繞圈跑，但動物的本能讓它們覺得，有兩股強大的氣息在後面守著，根本不敢退後，只能壹直向前。
　　“咯咯……咯……”
　　倆人在外面等候，只聽那聲音越來越弱，其實誰也沒譜，不知能不能把蟲子勾出來。
　　約莫十幾秒鐘，忽聽雞叫聲猛然拔高，繩索開始劇烈震蕩。
　　“收！”
　　顧玙眼睛壹亮。
　　當即，二人各自拉拽，極為迅速的把繩索扯了出來。只見兩只母雞已經變成了雞架子，身上還掛著幾只黑蟲。
　　這些黑蟲似乎察覺到危險，還沒完全露頭，就急慌慌的往裏跑。小齋戴著手套，長胳膊壹劃，就捏住了壹只。
　　那蟲子吱吱亂響，蓮花狀的口器張開，似要噴射毒液。結果嗞拉壹聲，壹道微小的雷光穿胸而入。
　　黑蟲頓時僵直，浩然威猛的雷霆之力在體內鎮壓，絲毫不敢動彈。
　　她小心的塞進口袋裏，又蒙住嚴實的遮擋，避免被陽光曬到。這麽惡心的東西，他們才舍不得往木盒裏放，容易有陰影。
　　倒不是說，顧玙自己捉不了，而是捉了也沒用。他對那些偏門的古怪傳承，不如女朋友了解，就不是當學霸的料。
　　……
　　當夜，旅館。
　　小院裏亮著燈，在周遭黑漆壹片的夜色中，顯得格外突出和傷感。感情壹直很好的老板和老板娘，意外的爭吵起來，夾雜著孩子的哭泣聲，絲毫不管樓上還住著客人。
　　當然，倆人也不在意，正窩在房間裏研究那只黑蟲。
　　桌上鋪著兩層厚厚的棉布，小齋坐於桌前，打開口袋。她用手掌壹拍，蟲子對雷霆之氣噤若寒蟬，老老實實的爬了出來。
　　拳頭大小，八只倒鉤連齒的長腳，口器碩大，眼睛頗為突出，有點像蒼蠅的復眼。
　　小齋翻來覆去的看了半天，沒發現異常，刷的摸出匕首，豎著壹切。
　　“噗！”
　　那蟲頭骨碌碌的滾落壹旁，斷口處噴出黑色的液體，染濕了壹片棉布。她看了看布面，道：“沒有腐蝕性，但可能有毒，這也不像血液，古怪古怪……”
　　她嘟囔著幾句，手上沒停，又將八只長腳壹壹切斷，然後沿著胸口的壹道細紋，直接剖開肚子。
　　“咦？”
　　倆人都很驚訝，蟲腹中竟然是空的，沒有內臟，沒有骨骼，更沒有血肉。
　　“這違背常識啊！”
　　小齋皺著眉，苦惱不語。
　　“呃，妳說有沒有可能，它就是傳說中的屍鱉？”顧玙問。
　　“不不，我看過師父的藏書，裏面有詳細記載。”
　　小齋否定，解釋道：“屍鱉以食屍為生，但它們符合生物構造，還屬於自然界。可這種黑蟲，倒像是某種秘法培養出來的……哎，妳說那洞裏全是木偶？”
　　“對。”
　　“木偶裏面有什麽？”
　　“沒細看，好像是個嬰兒屍體。”
　　“嬰兒屍體，嬰兒屍體……”
　　她喃喃自語，過了好半晌，才道：“我想到壹種可能，那些屍體就是蟲子的培養基。自然界根本沒有這種生物，只是借用嬰屍和秘法，才能催生出這些蟲子。道門不會用此類手段，我覺得很像巫術壹脈……哎，妳看！”
　　她把蟲身翻了個底朝天，沒找到什麽線索，又去切那個腦袋。結果剛要下刀，手忽然頓住。
　　“妳看它的腦後，這個整體形狀和紋路，像不像個鬼面？”
　　顧玙順著壹瞧，別說，還真像壹張小且猙獰的鬼臉。而且腦後有兩個紅點，剛好落在眼睛的位置。
　　嘖！他壹下子想起來，自己見過的那兩次，都是紅瞳鬼面！
　　“不能這麽巧吧？”他嘀咕道。
　　“當然不能了！”
　　小齋行動迅速，翻出筆就開始描摹，道：“妳跟鬼面打了壹架，木偶還是鬼面，蟲子又是鬼面。那些搞巫術的就愛圖騰崇拜，指不定就是他們的象征。拜天拜地拜水拜火的，我聽過很多，但崇拜鬼的……”
　　她把筆壹扔，壓住那張栩栩如生的鬼臉圖，“就只有薩滿教的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