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章 無生老母

　　天柱山，道院。
　　晨光初露，薄霧氤氳，正是弟子們做早課的時候。經堂內清音郎朗，詠誦道藏，後廚炊煙裊裊，準備著千人飯食，雜役則敞開各殿大門，開始灑掃整理。
　　這是道院每天的日常，秩序，規矩，壹絲不茍。
　　嗖！
　　突然間，壹道白影以極快的速度躍上某間屋頂，踩著青瓦飛檐壹路向北奔去，快到只能看見虛影。
　　巡守道人覺出異常，略壹擡眼，卻視若無睹。
　　很快，這道白影跑到了後山，蹭蹭蹭順著陡峭的巖壁上去，鉆進壹座小院，飛身壹撲，又從窗口竄了進去。
　　“吱吱！”
　　盧元清大袖壹展，穩穩托住，摸了摸那柔順光滑的毛發——正是峨眉山的那只白色小猴。
　　它跟隨老盧二十多年，整日聽誦經文，陪著主人感悟大道，早褪去了血脈中屬於獸性的壹部分，與妖族截然不同，清氣纏繞，瞳如日月，壹派仙家氣象。
　　小青也如此，被小齋餵養了這麽多年，基因血脈早已改變，心性遠超壹般修士，稱壹聲妖仙也不為過。
　　再加上顧小飛的白蛇，倘若雙雙化形，誒，正好演壹出《我家有個蛇仙大人》。
　　“吱吱！”
　　白猴叼著壹枝樹杈，上面結了四五個靈果，紅嫩的果皮上掛著晶瑩的露水，令人垂涎欲滴。
　　它摘下壹顆，用毛手擦了擦，然後遞過去。盧元清剛要接，那白毛胳膊又拐了個彎，塞到自己嘴裏。
　　“呵呵，妳這潑猴！”
　　老盧笑了笑，剛從枯坐中醒來，倒也有了些活氣。
　　話說他晉升陰神後，徹底放下了俗務。張守陽如今是第二代住持，革新除弊，提拔良才，比之前的勢頭還要好。
　　他則隱居後山，潛心清修，唯壹陪伴的也就是這只小猴。
　　其實張守陽也當不了多久，二人本在伯仲之間，由於食氣法學的太晚，才落後壹步。再過些時日，張守陽人仙圓滿，突破瓶頸時，第三代住持便要接上。
　　而第三代也是個過渡期，主要培養何禾、徐子瑛這些人，第四代住持早就確定了人選範圍。
　　這便是道院的優越性，好像壹家嚴謹科學的大公司，雖然古板守舊，但絕不會出大錯，還有三十六友打底，基礎深厚。
　　鳳凰山呢，像幫派，像家庭，更自由隨性，隨著業務不斷增多，弊端也隨之顯露。目前最大的問題，便是壹代老家夥太少，才四個。
　　當顧玙、小齋、龍秋、小堇皆放手不管時，二代挑不出壹個有絕對優勢，能令所有人信服的領導者。
　　遊宇、曾可兒尚在努力中。
　　“師兄！”
　　盧元清正逗弄白猴，忽聽外面有人招呼，刷刷刷幾道人影壹閃，張守陽、晁空圖等人出現在面前。
　　他見張守陽親自過來，也是壹凜，問：“何事？”
　　“剛收到的消息，薩祖派、西河派、忠孝門、先天門、太乙門、玉真門、以及青城張元真壹脈，同時宣布並入隴南神霄派。”晁空圖道。
　　“政府如何說法？”盧元清面色微變。
　　“他們自行解散，註銷名錄，再攜門人加入，合理合法，官方和道協也沒法管。”鐘靈毓道。
　　薩祖派和西河派，是薩守堅的遺留分支，其余諸派，則是神霄派的支脈。原本還應有譚崇岱的穹窿山派，可惜穹隆山已經斷絕了。
　　這七家實力不強，弟子也少，但舉派並入的行為，已經在全國掀起驚濤駭浪。神霄派剛剛建立，就以壹種超級強勢的姿態傲視群雄。
　　修真版托拉斯！
　　“我是怕會引起大規律效仿，神霄正是缺人手的時候，那些小門小派未必不會抓住時機，舉派投靠。”張守陽亦道。
　　“夏國號稱二百仙門，實則多半是無根小派，沒有功法和資源。他們樂的做，旁人也管不了，第三極必然出現。”盧元清嘆道。
　　“那我們要不要表態聲明？”晁空圖問。
　　“不必！雲牙子從上界來，又在薩天師座下，身份非同小可。我們靜觀其變，不要憑生事端。人間安穩了十幾年，如今格局又變，其實關鍵不在道統，不在聲勢，在神仙。壹位大能就能分去壹塊利益，就能擁有無數追隨者。我們讓他三分也無妨，提升自己的實力才是正道。”
　　盧元清的行事宗旨，十分符合全真教的作風。妳勢頭兇猛，我便退後壹步，隱忍不丟臉，笑不到最後才丟臉。
　　張守陽是天師府嫡傳，張、孔可是唯二的千年世家，更懂得這些道理。
　　老晁卻不爽，摸著鼻子不知打什麽鬼主意。
　　盧元清壹瞧他撅屁股，就曉得要拉什麽屎，叮囑道：“我們並非壹味退讓，倘若他們真惹到頭上，打回去便是，但要註意分寸，莫要搞的雙方開戰，兩敗俱傷。不要忘了，下界的可不止那雲牙子，鳳凰山也不止那兩位！”
　　……
　　上谷，國公營。
　　國公營以前是個村，現在是座小城，屬於帝都城市群的壹顆小螺絲釘。帝都以前是五環，後來不斷擴張擴張，已經修到了十環，房屋9999間，大概是全球第壹巨城。
　　這地方沒啥特色，各方面都不行，如果非要找出壹點，那就是無生老母廟了。
　　“無生老母，真空家鄉。”
　　這句話在夏國的網文圈裏非常有名，很多人以為出自白蓮教，其實源於羅教。
　　白蓮教在唐宋時期就有了，源自佛教的凈土宗。羅教則是明朝的民間教派，初祖叫羅夢鴻。
　　羅夢鴻從佛教吸收了“心造壹切”的概念，認為人的苦難是由於欲望造成，因此追求無為，也叫無為教。
　　之後又慢慢吸收了道教的觀點，認為世界是從真空家鄉中形成，真空家鄉演化為世界萬物，並自創了壹個至高神——無極聖祖，後來衍化成無生老母。
　　羅教的聲勢壹度蓋過佛、道兩門，怎奈羅夢鴻羽化後，子孫後代內鬥爭權，迅速衰落。反倒是白蓮教接盤思想，把“無生老母，真空家鄉”拿了過來，成為自己的教義。
　　再到明末、清朝時，白蓮教愈發參與政治事件，鼓動造反，被朝廷圍剿打壓，大量的廟觀、書籍被毀。
　　但無生老母並未完全消失，在魯、晉、豫、冀壹些偏僻地區，偶爾會有老母像，不過已經失去了宗教意義，成為民俗文化之類的東西。
　　“從昨天晚上就開始哭，我還以為餓了，結果餵奶也不吃，就是哭個不停。”
　　在老母廟兩條街外的壹處居民活動室裏，壹個年輕媽媽抱著孩子，滿臉憂心，“後來連夜去了醫院，什麽也沒檢查出來，去觀裏找道長，道長也沒看出來，我，我實在是沒辦法了……”
　　說著，她也抹起了眼淚。
　　“呵呵，妳當媽的跟著哭像什麽樣子，來我瞧瞧。”
　　對面壹個慈眉善目的老婦人站起身，摸了摸孩子的頭，又翻了下眼皮，問：“妳昨天可是撞到什麽邪物了？”
　　“沒有啊，昨天鬼節，我去給爸爸上墳……啊，我想起來了！”
　　這年頭，對鬼的科普早已普及，女人恍然道：“我壹定是碰見冤死鬼了，纏著我們家寶寶不放。”
　　“這就是了，中元節陰氣重，這孩子神魂虛弱，很容易招惹臟東西，別擔心……”
　　老婦人笑了笑，對著孩子哄道：“來，乖娃娃，張開嘴，給妳糖吃。”
　　小孩也神奇，邊哭邊張開嘴巴，然後就被餵進壹顆白滑滑的糖豆。小孩miamia砸吧兩下，瞪大眼睛，哭聲立止。
　　“哎喲，真神了！”
　　女人大喜，連連道謝：“早聽說您是個有本事的，今天壹見，哎喲，真不知怎麽謝謝您。”
　　“呵呵，不用謝我，鄉裏鄉親都是應該的，來……”
　　老婦人又取出壹根紅繩，系在孩子脖子上，笑道：“這個能保平安，祝這孩子健康長大。”
　　女人愈發不好意思，非要表示表示，推來推去的到底沒送出去，感恩戴德的出了活動室。老婦人則回到麻將桌，跟三個老姊妹繼續搓牌。
　　屋裏都是小區居民，神色淡定，似乎很習慣了。
　　“周老太太還真厲害啊，道長都沒辦法，她也能治好。”
　　“聽說她年輕時學過道，跟過壹位高人，這麽多年不顯山不露水的，倒也難得。”
　　“就是，別人恨不得尾巴都翹起來。她倒好，就給咱們治頭疼腦熱的，菩薩在世啊。”
　　“誒，咱們不興菩薩這個，我覺得像無生老母轉世。”
　　正議論著，姓周的那位老婦人放下手裏的牌，忽然回頭道：“老哥，無生老母可是邪教，您這麽說，我可洗不清哦。”
　　“哎喲，對不住對不住，壹時嘴快！”倆老頭趕緊道歉。
　　這老婦人七十多歲的樣子，雖然生了皺紋，頭發花白，但從裏到外都透著壹股年輕感。大概壹年前，跟兒子搬到這個小區，無意中顯露本領。
　　慢慢的，她在當地愈發有名氣，甚至上谷道觀都來人拜訪，說是心服口服，世外高人，這下更成了所有老頭子的女神，年輕人對其也極為尊重。
　　……
　　綠石谷。
　　龍秋站在草廬前，底下是壹百個嬌俏迷人的玩蠱少女。
　　“妳們隨我學藝多年，皆有小成，我將遠赴昆侖，試以蠱化神之法，這裏就交給妳們了。”
　　“師父，您還回來麽？”
　　“師父，您不要不要我們啊！”
　　壹百個少女同時對妳哭唧唧，嬌吟吟，這感覺不要太好。怎奈龍秋斬掉情絲後，變成直女壹枚，只道：“我這壹去，生死難料，妳們好自為之。但妳們是我傳人，出去可報鳳凰山名號，修習也勿要懈怠。”
　　說罷，她身形壹閃，消失在原地。
　　只有金蟬從虛空中探出頭，回望了壹眼，帶著莫大的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