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 運智,芙蓉堂上
莫若淩霄 by 月關
2023-6-4 00:06
嶽小洛持傘立於中庭,瀟瀟雨中人獨立,站得遠,還挺知道避嫌的。
終於,房門開了,小杜娘子從房中走了出來。
因為髻上玉釵先行拔了去,她的頭發有些亂,便下意識地整理了壹下頭發。
看在嶽禦史眼中,卻是會意壹笑。
人不風流枉少年吶,汝陽王果然與中山王是親兄弟,只不過,中山王是明騷,汝陽王悶騷也。
嶽小洛趕緊殷勤上前,遞過了小杜娘子的傘,默契地並不多問,便護送她離開木蘭堂。
綠扇跪坐在椅上,扒著窗戶,打了個哈欠,都要準備去睡了,忽然兩眼壹亮,小聲道:“快來看,快來看,那小娘子出來啦。”
玉腰奴躺在榻上沒動,她不明白,綠扇為何對這種事如此興致勃勃。自己還是個囚犯呢,還有這閑心?這心也太大了吧!
“嘖嘖嘖嘖,壹個多時辰呢,瞧她走得,雖然腳步遲滯,卻還平穩,瞧著弱不禁風的壹個人,還挺……挺能幹的呀。”
玉腰奴聽不下去了,壹拉薄衾,蓋住了腦袋。
綠扇回眸望了她壹眼,撇撇嘴:“裝什麽裝啊,妳要真不在意,還能壹直睡不著?”
眼見嶽禦史護著小杜娘子從窗前走過去了,綠扇遺憾地從椅子上下來,腿都跪得有點麻了。
綠扇往榻邊挪動著,剛挨著榻邊兒,外屋又是“當”地壹聲巨響。
綠扇嚇了壹跳,咬牙切齒道:“外邊就下點小雨,他這兒給配了個打雷,這叫人還怎麽睡呀!真該拿個木頭橛子給他堵上!”
……
唐治清晨起來,先在院中打了兩趟拳,這才用了早餐。
等他用完早餐,呷著“嚇煞人香”,喝到第二泡的時候,小高公公、嶽禦史、徐伯夷、南榮女王等人便紛紛聚集,來到了木蘭堂最大的客廳,芙蓉館。
這芙蓉館中,梁柱用料全是楠木,中間用銀杏紗的屏風隔出前後兩廳。
前廳約占整個大廳三分之二的面積,明間、次間、梢間俱用幾案桌椅等器具隔開,典雅繁美。
後邊小廳,卻是方便與三五人物,私下小敘的所在。
唐治見眾人都到了,便道:“本王身負采風、觀察、巡按三個差使,不能徒具其名,這些方面的事情,既然已經到了江南,都要有所了解才是。
同時,‘殺良冒功’壹案,乃是本王著重需要處理的事情,這件事發生在姑蘇,也得從這裏查壹下去。”
唐治看向徐伯夷,道:“伯夷,妳去了解壹下姑蘇民事,往鄉間多走壹走,先去縣裏,將黃冊做壹個了解。”
這黃冊就是戶籍冊,以戶為單位,每戶詳列鄉貫、姓名、年齡、丁口、田宅、資產等,逐壹登記在冊。
因為這戶籍冊需要壹式四份,縣、府、州各壹冊,還要上報戶部壹冊,而戶部那壹冊的封面是用黃紙,故稱黃冊。
這黃冊因為是壹式四份,從縣壹直到朝廷都有,所以根本無法篡改。
除非妳有本事從縣、府、州壹直到戶部,全能打通,集體修改。
而能做到這壹點的,普天之下也沒幾個人。
當然,如果從壹開始編撰這戶籍冊時,從基層就開始造假,那上面拿到的,自然也就是假的資料。
可是,黃冊十年壹造。
姑蘇的黃冊,上壹次編撰是六年前。
所以在這六年間的許多資料,妳只要想查,查到的還是六年前編撰時的情況。
除非當時就造了假,否則,它必然是真的。
徐伯夷是第壹個趕到芙蓉堂的,唐治已經私下叮囑他,去縣裏調閱黃冊,了解姑蘇人口和士農工商的分布、每年上繳賦稅的多少等,這只是任務的壹方面。
同時,他要重點調查壹下李塵宇和杜雲煙夫婦的情況,並且留下相關證據。
此時再說,只是當眾有個交代,徐伯夷點頭答應。
唐治道:“采風事宜,南榮女王與徐伯夷壹起負責。徐伯夷先去縣衙調閱黃冊,女王便去民間走走。
風土人情、民俗習慣、天災人禍、各種疾苦、以及坊間百業的發展等等,都要有所了解,形成文字,匯報於我。”
南榮女王開心地答應了壹聲。
自從在朔北弄死繼九骨之後,南榮女王迷上了為民請命的快樂。
這不就是大清官微服私訪的戲碼麽?他喜歡!
唐治又轉向嶽小洛,道:“嶽察院,妳本就是我禦史臺官史,以前,也曾做過巡察事宜的?”
嶽小洛欠身道:“是,下官自入禦史臺以來,擔任過壹次不定期巡按,三次定期分道巡按,其中兩次是‘風俗’壹次是‘廉察’,對《六察法》早已爛熟於心!”
他說的“風俗”不是采風,而是禦史臺每年定期在春秋時節,各自派出壹批監察禦史,赴各道巡察。
春天那次叫“風俗”,秋天那次叫“廉察”。
唐治笑道:“如此最好,我有嶽察院,如魚得水也。”
嶽小洛聽了頓時飄飄然如在雲端,快活得不得了。
看來昨夜雨中送佳人的舉動,甚合大王心意,已經把我引為心腹了。
唐治瞧他壹臉賤笑,大抵猜出是有些想歪了,只好提醒道:“既如此,巡察這壹塊,由妳負責,多多考察江南吏治,有無貪墨不法,有無瀆職舞弊,有無屍位素餐。
陛下對我,期許甚深,如果沒有什麽成果,回去後,我不好向陛下交代的。我不好向陛下交代,那我對嶽察院,也會很失望的。”
嶽小洛壹聽,馬上心領神會。
這廝拍起馬屁來很沒有節操不假,可那也是因為他既是個官迷,又沒有背景,只好努力學習馬屁神功。
如今有機會抱上唐治這條大粗腿,那肯定要讓他看到自己是有能力當他門下走狗的啊!
嶽小洛馬上挺胸道:“大王放心!洛,定不教大王失望!”
唐治點點頭,又對小高公公道:“小高公公,治以三使,巡視江南,妳,就是本王的督察。”
小高公公趕緊拱手道:“不敢不敢,咱家只是大王的副使,做些拾遺補缺的雜差。只是咱家性情愚笨,還得大王多多指點才是。”
唐治笑道:“小高公公名為副使,實則就是督察,這也是朝廷制度,理當如此,本王不會因此對小高公公生出嫌隙的。
不過,雖然小高公公這個副使,主要差使是督察,但是本王還真需要小高公公多多幫襯本王。
咱們這木蘭堂,有妳我在,便是天使行轅。我有意放出官告去,舉凡民事有不平者、官事有不平者、包括有當年殺良冒功的知情者,俱可來此舉告。
署名舉報和匿名舉報均可。因為許諾和鄭壹嘉知道不少內情,本王要據此查下去,所以坐鎮行轅、接受舉告者,還得有勞小高公公,如何?”
這是分權給他呀!
要是個貪的,這得從中撈到多少油水?
便是不貪,能從壹個純粹的監督者、觀察者身份,變成巡視江南、偵緝要案的參與者,只要有所功勞,對他這樣壹個年輕太監來說,該是多麽豐厚的壹份回報?
相比於只能在宮中靠著侍候天子積攢資歷,這份大功,就是他在內廷快速升遷的敲門磚。
小高公公聽了激動不已,站起身來,向唐治長長壹揖:“願為大王分憂!”
別的,他不能多說,也不方便在這麽多人面前表明心跡。
但是這壹個舉動,壹切已盡在不言之中。
唐治微微壹笑,向他頷首示意。
待壹切安排停當,各人紛紛告辭,各自忙碌去了。
唐治轉向芙蓉堂後面小亭,對羅克敵道:“去把許諾提來!”
……
銀杏紗屏後面,唐治翹著二郎腿,就見羅克敵將玉腰奴提了來,便去門外站定,守住了門戶。
綠腰奴此時穿的壹身素青衣裙,不是囚服。
自從被唐治接手,她不但未受苛待,吃住也好了許多,每兩天還允她沐浴壹次,憔悴的氣色壹去,便更顯清麗了。
只是她的清麗,同北地的清麗女子不同,天然帶著壹種水鄉的柔軟。
“民女許諾,見過大王。”
許諾壹禮,唐治壹笑:“姑蘇大族,王、朱、陸、顧、許,如今妳回到故鄉,有何感慨?”
許諾故作平靜地道:“奴去洛邑,也沒多久,如今回來,本也沒什麽感慨。只是,終於殺了姬氏父子,卻不能往故宅祭拜,告慰父母在天之靈,未免遺憾。”
唐治道:“姬氏父子只是那些人中的兩個,他們上面,有沒有更高的主使者?妳並不清楚。
而且,與妳有同樣遭遇的,不只壹家,妳難道就不想讓他們,也能沈冤得雪?
更何況,妳全家,依舊背負著通匪的罪名,難道妳不想洗刷了去?”
許諾沈默不語。
唐治嘆了口氣:“我若查不清楚這樁案子,不過得壹個無能的考語。而妳呢?懲辦那些享用著民脂民膏,本該衛國護民,反而化身為匪,禍害百姓者,是替妳伸冤!許諾姑娘,切勿自誤!”
許諾向前走了兩步。
不過,她不會武功,唐治又有防備,所以連二郎腿都沒放下,依舊悠然地坐著。
許諾到了他近前,壹撩裙裾,卻是跪了下去。
“實不瞞大王,民女當初潛去洛邑,化身思恭坊中壹舞姬,乃是不告而別!
救我性命,養我長大者,對民女有大恩,非萬不得已,民女實是怕害了人家,成了恩將仇報的不義之人。
但,民女竊觀大王,乃……正人君子……”
這句話,許諾說的有點勉強。
她心目中的正人君子,可不是這樣的。
不過,人家雨夜幽會,妳情我願的,又不是恃強逼迫,她也不好多說什麽。
想到昨夜綠扇的說辭,許諾微微紅了臉,垂首道:“民女願意說出他的名姓,大王若能就此查明此案,為許氏伸冤,民女……願湧泉相報!”
到底不是綠腰那等潑辣大膽的,話到了嘴邊兒,她說的還是十分含蓄。
唐治輕咳壹聲,道:“湧泉……就不必了。妳說吧,我聽著呢。”
許諾叩首道:“求大王謹慎查問,若因此驚動賊人,連累恩人壹家,許諾便真是百死莫贖了。我那恩人,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