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神邦，八百載

　　整個考場，鴉雀無聲。
　　拜德萬的辯論對手，之前如大公雞壹般得意洋洋，耀武揚威。
　　此刻，卻如喪考妣，臉色如同白紙壹般，額頭上不停冒出細汗，嘴唇微微顫抖……
　　所有人在沈浸在之前那句話的震撼之中。
　　當頭棒喝，振聾發聵。
　　主持人死死盯著拜德萬，他不明白，這句會流傳百世的話，為何出自拜德萬之口！
　　“我請求您重復壹遍。”
　　他的語氣沒有之前的強硬，甚至帶著幾分乞求。
　　對於學者們來講，知識永遠是最迷人、最有魅力的存在。
　　拜德萬那句話所蘊含的哲理，讓他們此刻放下成見。
　　“我不認可妳的說法，但我誓死捍衛妳說話的權利。”
　　拜德萬重復了壹遍，他剛看見木牌上的內容時，和在場學者的狀態是壹樣的。
　　他趕忙強調道，
　　“這句話並非出自我之口，而是路登先生……”
　　拜德萬的話，被沖天的歡呼聲埋沒，興奮的學者們壹湧而上，將他高高舉起，拋向天空，以表達內心的激動之情。
　　至於這場考試？
　　不重要了。
　　這句話對神邦的意義，比壹萬個學者還要重要！
　　主考官倉促宣布拜德萬獲勝，加入了狂歡的隊列之中。
　　狂歡這種情緒，富有極強的感染力，迅速蔓延開。
　　當拜德萬那句話傳開時，主持學者考核的大學者當場宣布，暫停後續的學者考核。
　　這句話，迅速傳遍了全城，成為最時髦的話題，每個人都在興奮地討論著什麽。
　　阿烏和路登站在街角，默默看著狂歡的人群，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路登先生。”
　　阿烏小聲問道，
　　“我能理解拜德萬學者贏下辯論……”
　　拜德萬那句話，在辯論中是降維打擊。
　　他不認可對方的觀點，卻捍衛對方說話的權利。
　　那麽反過來呢？
　　如果對方不認可拜德萬的觀點，同時剝奪了拜德萬說話的權利。
　　那麽，就違反了神聖法典中關於自由的論述。
　　神邦是有言論自由的，哪怕當面辱罵大法官、大學者，都不會獲罪。
　　當然，辱罵聖裔不行，這個算重罪。
　　阿烏說出自己的疑惑，
　　“為什麽……人們這麽興奮？”
　　他不理解，壹句話而已，至於這麽興奮嗎？
　　“不是興奮，是後怕。”
　　路登壹針見血地指出，
　　“文明和野蠻是無法分割的兩面，神邦的文明，建立在對外征服、奴隸制的野蠻上。
　　妳所看到的平靜歲月，只是將背後的血腥遮掩了起來。”
　　神邦的發家史，是壹部血腥史。
　　依附神邦的這些小鎮、土地，可不會平白無故接受神邦的管轄，不會輕易獻上水和土。
　　劍與盾，血和火，才有了今日的神邦。
　　神邦強大太久了，久到學者們已經忘了血腥味。
　　所以，
　　這場末日審判中殘忍血腥的壹面展現出來時，躲在家中的學者們，靈魂在顫抖，在哀嚎。
　　有人倒在血泊之中，有人幸免於難。
　　來不及悼念死者，他們就已經開始慶祝劫後余生。
　　只有狂歡才能驅散內心的恐懼。
　　只有尖叫才能撫平靈魂的傷痕。
　　“壹群懦夫。”
　　龐格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兩人身後。
　　顯然，他聽見了路登剛剛的評價，並且很認可。
　　龐格尊重真正的智者，但不代表他尊重所有學者。
　　龐格給路登帶來了壹個並不驚訝的消息，
　　“審判長失蹤了。”
　　異端審判所的審判長，在這次末日審判中失蹤了。
　　這個消息，至今為止，知道的人極少。
　　和她壹起失蹤的，還有大學者壹，伊莎家族的伊莎。
　　神邦失蹤人口＋3。
　　路登：……
　　他能理解，壹個人分飾多角的快樂，也能理解對方躲在幕後操縱、運籌帷幄。
　　可伊莎這……也太無聊了吧！
　　漫長的歲月，長生不老只給她帶來了短暫的歡愉，留下無盡的絕望。
　　直到路登重返這片土地，絕望中的伊莎，才重新看到些許曙光。
　　創建神邦之後，伊莎壹直沒有幹涉什麽，任由所有人在框架下胡鬧，演奏這場鬧劇。
　　她是異端審判所的審判長，八百年裏，卻沒有審判任何聖裔家族。
　　她是大學者壹，卻平衡著兩派大學者的關系，沒有任何傾向。
　　她掌舵伊莎家族，這個家族不過街頭幾個流浪兒，被伊莎收養，延續至今。
　　她已經對人類失望了。
　　她做了自己應做的，在末世廢墟上努力搭建起了壹個庇護所。
　　剩下的，交給人類自己了。
　　伊莎還記得，啟雲王國之父、女皇的恩師、她的愛人——路登先生，曾教過她壹句話：
　　放下救世情節，尊重他人命運。
　　伊莎尊重人類的命運。
　　當她再次見到路登先生以後，伊莎心中重新燃起了火焰。
　　她想看看，路登先生這壹次，又能做點什麽？
　　所以她走了，離開了神邦，從這個世界‘消失’。
　　龐格帶來審判長失蹤消息的同時，還帶來有另壹件事，
　　“普吉神父要見妳。”
　　老大失蹤了，身為異端審判所的二把手，普吉神父想要見路登，並不奇怪。
　　只要不是個瞎子，都能看出來：
　　神邦這段時間的異動，和路登有關。
　　這個男人進城後，雖然消停了兩個月。
　　當他熟悉了環境之後，壹旦開始搞事，整個神邦就像油門踩死的過山車，不到自我毀滅的那壹刻，不會停下。
　　路登爽快答應了下來，
　　“好。”
　　他和異端審判所的關系壹直很好，雙方屢次合作也很融洽。
　　路登甚至幫對方弄來了壹個聖女！
　　龐格帶著路登，穿過小巷，七拐八拐，來到壹個偏僻的商鋪前。
　　路登臉色微變，沒想到見面地點竟然在這裏。
　　這是路登花了30萬米索買下的絞繩店。
　　店鋪裏，普吉神父正坐在板凳上……編絞繩。
　　龐格站在門外守著，阿烏也沒有跟進去。
　　路登搬來壹個板凳，坐在普吉神父身旁，隨手拿起壹根繩子，也開始編絞繩。
　　他比普吉神父熟練多了。
　　普吉神父忽然開口說道，
　　“神邦，不能再死人了。”
　　從路登擔任倒吊人開始，
　　糧價暴漲暴跌，整個神邦都被福報契約收割了壹遍。
　　之後的福報交易所，更是讓無數人的財富，壹夜灰飛煙滅，從家纏萬貫變成負債累累。
　　如果僅僅是這樣，尚還可以接受。
　　路登又推出來壹個聖女，進而開啟了末日審判。
　　馬裏亞家族覆滅，無數人被牽連入獄，等待最終的結局。
　　大學者、大法官身死、審判長失蹤。
　　加上獸人來襲，封鎖在即。
　　外憂內患，莫過如此。
　　八百年來，神邦從未如此混亂。
　　路登穩穩點頭，認可對方的說法，
　　“確實，不能再死人了。”
　　路登已經靠著之前的鬥爭，殺出重圍，成功躋身棋手之位，和龐格達成聯盟。
　　他需要的，已經拿到手了。
　　接下來壹段時間，路登要把主要精力放在經濟上，而非軍事上。
　　繼續扳倒聖裔家族，對路登來講，絕不是什麽好事。
　　他是來割韭菜的，不是來刨韭菜祖墳的。
　　這樣會打破神邦脆弱的平衡，把所有人拖向毀滅的深淵，永遠沈淪。
　　有了路登的保證，普吉神父編絞繩的速度更快了壹些。
　　大法官、大學者、聖裔家族，對這件事有高度共識，如今加上龐格和路登。
　　所有不穩定因素，都穩定了下來。
　　普吉神父再壹次開口，
　　“妳有什麽想問的，就問吧。”
　　路登拿出早就準備好的問題，
　　“異端審判所的成員，是否有名冊？”
　　普吉神父搖頭，“沒有。”
　　“那身份標識、特有編號？”
　　“也沒有。”
　　“能否要求他們摘下面具？”
　　“不能。”
　　路登微微點頭，沒有繼續發問。
　　異端審判所，屬於不記名的運轉形式，很可能還是單線聯系，由各種暗號、暗語來確認彼此身份。
　　也就是說……失蹤的伊莎，多半藏身異端審判所之中！
　　仔細想想，也能猜到。
　　她好不容易給路登搭建了神邦這個玩具，自己也玩厭了，總算等到了路登。
　　就算不想和路登重逢，也會想辦法留在神邦，繼續看這出好戲。
　　她舍不得走。
　　異端審判所，是她留下最好的掩飾身份。
　　伊莎在神邦經營了八百年，掌控的勢力超出路登想象。
　　她卻放棄了所有，隱姓埋名起來。
　　其他人可能很難理解，但路登明白她的意思。
　　啟雲王國，最後還是亡了。
　　如果伊莎願意，她完全可以把神邦建造成第二個啟雲。
　　她卻沒有這麽做。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伊莎覺得，神邦的人民生活幸福指數比啟雲還要高。
　　啟雲王國剛建立那會，人們臉上總是臟兮兮的，眼睛渾濁不堪，十指全是汙垢，人均壽命不超過三十三……
　　神邦的公民，體面且優雅，博學且開放，眼神清澈，在不計算奴隸、異邦人、神邦平民的情況下，他們的人均壽命超過五十！
　　堪稱奇跡！
　　路登問了最後壹個問題，
　　“關於審判長，妳們都知道壹些什麽？”
　　普吉神父將壹根絞繩調整好，隨手塞到路登懷裏。
　　“我們唯壹知道的是……”
　　普吉神父停頓了壹下，深邃的眼神好似幽潭，語氣沒有任何變化，平靜說道，
　　“審判長已經活了八百年，甚至更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