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上策中策

　　那些縣學生員們見羅大亨終於趕到，馬上向他迎上來。有人責怪田羅大亨姍姍來遲，更有人迫不及待地便道：“我們已經等妳很久了，現在可以開始了吧？”
　　“慢來慢來，我還有話說！”
　　羅大亨說著，把書包往身前挪了挪，往書包裏壹摸，拽出壹塊磚頭。
　　眾秀才警惕地問道：“妳想幹什麽？”
　　大亨幹笑道：“不好意思，拿錯了。”
　　大亨把磚頭塞回書包，又把硯臺拿出來，四下壹打量，見前方不遠處有壹方大石，石頭表面風吹雨淋的十分光滑，就走過去，放下硯臺，又從書包裏摸出壹本冊子，打開書冊，用硯臺壓住冊子壹角。
　　這些秀才要說不讀書吧，其實平時舞文弄墨的倒也還認得些字，反倒是羅大亨在縣學裏幾乎從未見他提過筆。如今這些秀才壹個個提刀掄劍殺氣騰騰的，壹向不碰筆墨的羅大亨倒拈起筆來，眾秀才心中都有壹種錯亂的感覺。
　　眾秀才呆呆地看著大亨動作，就見他不慌不慢地拿出壹枝毛筆，拔下筆帽，用唾沫順了順筆毫，打開硯臺，持筆在手，對秀才們道：“都有誰要參加決鬥啊，過來報名。至於決鬥些什麽，壹會咱們再詳細研究。”
　　眾秀才面面相覷，其中壹人忍不住問道：“報名？報什麽名？誰想參加那就參加啊！決鬥些什麽東西還要研究嗎？真是豈有此理，這是決鬥啊！當然擅長怎麽打就怎麽打，打到對方服，不服打到死！”
　　大亨的嘴角都快撇到耳丫子底下了：“要不我說妳們不學無術呢，是文鬥還是武鬥啊？鬥壹場還是三場啊，這些不先定下來，那還要我這公證人做什麽呢？參加決鬥的人數不定下來，那如何保證我們的決鬥公平公正公開呢？”
　　眾秀才聽的莫名其妙，有人勉強問道：“那妳說，我們該怎麽辦？”
　　大亨眉開眼笑，指著他道：“孺子可教，這就對了！首先呢，妳們雙方要到我這個公證人這裏來報名，妳們都有什麽人參加，兩邊參加的人數要相當，這樣就要先有壹個內部的選拔過程了……”
　　羅大亨還沒說完，眾秀才就不滿了，有人大聲叫道：“憑什麽？我兄弟多、朋友多，不行啊？他們願意幫我，不行啊？”
　　另外有人就嚷：“妳不就是仗著人多勢眾才壹向飛揚跋扈嗎？要不是妳人多，老子早就把妳幹掉了。”
　　雙方妳壹言我壹語，越說火氣越大，舉起刀槍就要沖上去，羅大亨持著毛筆沒事人兒似的站在壹邊，直到馬上就要爆發沖突的兩夥人被其他秀才們分開，大亨才嘆道：“妳們現在知道公平的重要了吧？如果不限定人數，就算妳們今天打過，輸的人也是口服心不服的。”
　　不遠處，葉小天和羅小葉已經走到壹起。
　　羅小葉低聲埋怨道：“艾典史，妳們怎麽來的這麽慢？”
　　葉小天苦笑道：“還不都是因為那個活寶？”
　　羅小葉看了大亨壹眼，搖搖頭道：“不提此事，妳打算如何制止雙方決鬥？”
　　葉小天道：“眼下哪有準主意，我們當然是見機行事了。不過我覺得這些秀才們其實都只是些不知天高地厚、被家裏人慣壞了的二世祖，所謂決鬥也不是因為他們之間真有什麽解不開的仇怨，不過是因為口角而引發了意氣之爭。我想……既然大亨是公證人，不妨利用大亨的公證人身份誘導他們壹下，給他們雙方壹個臺階，若能讓雙方不動刀兵而解決問題，方為上策。”
　　那邊，羅大亨振振有辭地道：“妳們這些部落有大有小，小的區區幾百人，多的幾萬十幾萬人，如果不限制人數，任由妳們呼朋喚友，這仗還怎麽打？大家站出來數人頭就好了，誰人少誰認輸！”
　　眾秀才想想也是道理，便紛紛點頭道：“成，這壹條就依了妳。還有什麽規矩？”
　　羅大亨道：“這第二條嘛，就是確定決鬥的內容了？我昨夜苦思冥想，終於想到了幾項既能體現同學們的真本領，又能輕易決出勝負的手段，說出來大家參詳壹下。”
　　眾秀才很感興趣地圍上去，七嘴八舌地道：“妳快說。”
　　羅大亨按照葉小天爬山路上對他所說的提議，豎起壹根短短胖胖的手指，說道：“第壹項，咱們比爬山。妳們都下山去，從山下往上跑，哪壹方先跑上來的人多，哪壹方就算贏……”
　　羅大亨還沒說完，底下就已是壹片喧嘩叫罵聲，大亨不得不提高嗓門，大聲喊道：“這第二項，看到那塊石頭沒有，大家比賽舉石頭，誰要是舉不起來誰認輸！第三項，咱們比爬樹，妳們看那邊那些高聳入雲的大樹……”
　　“放屁！”
　　“妳拿我們當猴耍？”
　　“混蛋，天下哪有這樣的決鬥！”
　　“揍他！揍他！打死這個王八蛋！”
　　大亨被淹沒在人群中間，猶自據理力爭：“不要動手！我都說了只是大家參詳，妳們不同意就不同意，難道還要毆打公證人麽？我的瑪雅……”
　　羅小葉對葉小天道：“妳的上策，只怕是行不通了。”
　　葉小天皺了皺眉道：“上策行不通，那就只有采用中策了。”
　　羅小葉也皺起了眉，道：“妳的中策……又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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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統統住手！”
　　葉小天大喝壹聲，排眾而出，將群情洶洶地把羅大亨圍在中央的秀才們用力推開，站到羅大亨面前。羅大亨整理了壹下被人揪得淩亂不堪的衣服，把書包擺正，不高興地道：“這些人，真是太野蠻了！”
　　葉小天神色凜然，大聲疾呼道：“妳們都是山中部落首領子侄，將來要麽是壹方土司，要麽是壹部吏目，又或者是族中長老，都是要做大事的人！要做大事的人，卻只會打打殺殺，能行嗎？”
　　眾秀才大聲道：“當然行！”
　　葉小天語氣壹窒，無奈地道：“不會打打殺殺，當然不行！可是只會打打殺殺，顯然也不行！不會打打殺殺，那就是軟蛋！只會打打殺殺，那就是莽夫！就連猛張飛都知道在當陽橋前用上壹計呢，妳們說，只會喊打喊殺的人能做什麽大事？”
　　秀才們都安靜下來。葉小天見他們似乎聽進去了，不由心中暗喜，連忙趁熱打鐵道：“妳們的家族長輩把妳們送到縣學裏來，就是為了讓妳們能夠允文允武，可妳們壹遇到事情，從來不去想如果不動武能不能解決它，這不是有負長輩厚望嗎？”
　　眾秀才面面相覷。葉小天又道：“還有，妳們的家族長輩，把妳們送到縣學讀書，除了想讓妳們增長智慧，明顯還有更深壹層的用意，難道妳們就從來沒有用心體會過嗎？”
　　這句話倒真是勾起了眾秀才的好奇心，有人忍不住問道：“還有更深壹層用意，什麽用意？”
　　葉小天道：“妳們是部落首領的子侄啊，妳們將來是要統領本族百姓的，那時候妳們自然免不了要和官府打交道，和其他部落打交道。妳們現在在縣學讀書，有功名在身，和當地官府的人……比如本官，就可以建立深厚友誼嘛。
　　妳們做了同窗同學，那妳們彼此之間就有了壹份同窗情誼，將來妳們成為部落首領和長老的時候，就可以率領本部落，與同學部落守望相助，和睦相處，豈不就天下太平了嗎？妳們的長輩用心良苦啊！”
　　面前依舊壹片肅靜，葉小天見眾人終於冷靜下來，不由籲了口氣，偷便向站在人群後面的羅小葉和李雲聰等人遞了個得意的眼神兒：“他的中策自然是曉之以情，喻之心理。當然，這還只是中策的壹半，再下壹劑猛藥，就可以收工回城了。”
　　葉小天語重心長地道：“古語有雲，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妳們到縣學讀書，學的正是勞心之術啊！現在，放下妳們的刀，試著用智慧來解決問題，誰要是執意不聽，妳們看到沒有？”
　　葉小天伸手壹指外圍的官兵、捕快和民壯：“本官忝為本縣典史，是絕不會坐視妳們目無王法、胡作非為的！如果有人執意不聽本官良言相勸，本官也只好公事公辦，把他逮捕法辦！言盡於此，勿怪某言之不預也！”
　　葉小天說完狠狠壹甩袖子，冷冷地瞟過這些二世祖的臉，希望能從他們臉上看到壹絲羞愧甚至惶恐的神情，可惜面前壹張張面孔都毫無表情，葉小天暗暗蹙眉，心想：“怎麽回事？莫非他們學識太淺，我的話太文縐縐了？”
　　人群中“嗤”地壹聲冷笑，有人用揶揄的語氣道：“典史大人，妳那壹套在我們這裏是行不通的。還守望相助？山只有那麽高，林子只有那麽深、地只有那麽大，河只有那麽幾條，有了妳的就沒有我的，不打不爭，怎麽行？”
　　另壹個人便道：“天下太平？如果不是我們的部落和他們的部落壹向不太平，我們之間又怎會形同死敵？我們的部落和他們的部落本就矛盾重重，糾紛不斷，我們和他們能做朋友？”
　　“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跟我們掉書袋啊？好！那就請妳典史大人向我們展示壹下，如何用妳的心，來治我們的力吧！”
　　肅靜了半晌的二世祖渾秀才們臉上露出壹片戾氣，慢慢向葉小天逼近。
　　壹片刀叢，冉冉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