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當仁不讓

　　葉小天到了昆侖園，通名報姓之後，馬上就被引進園去。小雪飄渺，雪在飛，溫泉卻在雪白的雪間趟開壹條九曲小溪，有裊裊的霧氣氤氳其上，溪旁雪地上有紅梅綻放，似壹團火。
　　泉旁有雅軒，軒窗兒開著兩扇，隱隱可見軒中有人，葉小天邁步進去，就看到臨窗有坐榻，榻前有泥爐，爐中炭火紅旺。棋盤、棋子、下棋的人、觀棋的人，壹應都全。
　　榻上坐著兩個人，左首是盤膝而坐的安老爺子，安南天站在他旁邊負手探頭，正在幫他看棋，右首那邊卻是壹位以漢晉古禮跪坐著的女子，延頸秀項，纖腰楚楚，看見葉小天進來時，蛾眉微微壹挑，若飛若揚。
　　“相公！”那女子柔聲壹喚，微微扭轉了嬌軀，雙手交疊扶在榻上，向葉小天頓首行禮，這古禮由她行來，當真是優雅曼妙之極。
　　葉小天微微壹訝：“妙雯，妳也在這裏。”
　　田妙雯還未及答話，安老爺子已經催促道：“丫頭，快著些，妳要輸啦！”
　　田妙雯向安老爺子微微頷首示意：“老爺子棋藝高超，妙雯自愧不如！”
　　安老爺子哈哈壹笑，拋下手中棋子，看向葉小天：“老夫這軒廳，壹小小吏目能踏足其中的，妳是頭壹個。”
　　葉小天沾沾自喜地答道：“晚輩相信也是這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能成為那個唯壹，晚輩很開心！”
　　“哈哈哈……”安老爺子拋須大笑，睨著田妙雯道：“丫頭，妳嫁了壹個很有趣的男人。”
　　田妙雯嫣然壹笑，姍姍下地，往榻邊壹站，壹如站在安老爺子身邊的安大公子。葉小天沒來，她是田家現在的主事人，有資格與安老爺子平起平坐，無關輩份、無關年齡。葉小天來了，她就是她男人的女人，她男人要跟安老爺子交談，她就只能侍立壹旁，可這角色的轉換，對田妙雯來說，異常的自然從容。
　　葉小天坦然地走過去，也和安老爺子壹樣，盤膝坐到了榻上，不卑不亢。他當然有資格在安老爺子面前如此從容，別說他是壹個小小吏目，就算他是壹個捧著鋦了七八遍的破碗沿街討飯的乞丐，能做田家大小姐的男人，他就有資格坐在這裏。
　　安老爺子也是壹個妙人，連壹句客氣話都沒有，直截了當地道：“當初田家那兩個蠢貨內訌，被朝廷利用，趁機出兵，兩田都想吞並對方，壹統田氏兩州，結果呢？”
　　田妙雯站在壹旁，聽到安老爺子評價自家祖先，神色絲毫不動。那是自家祖宗，她不能評說，但是在她心裏，何嘗不是這麽認為，如果不是利欲熏心，太過愚蠢，怎麽能讓朱老四鉆了空子。
　　安老爺子壹枚枚地撿著棋子，道：“結果兩州被拆成了八府，田家壹代復壹代，想要爭回祖上的榮光，迄今未見成效。現如今妳小子這麽不安份，小心也被人利用，最後辛辛苦苦的，都為他人做了嫁衣。”
　　葉小天笑瞇瞇地欠身道：“不知道老爺子所說的他人，是指姓朱的那位呢，還是姓楊的那位。”
　　安老爺子眼皮也不撩，只擡起手來，任那壹枚枚棋子叮叮當當地落進棋罐，緩緩地道：“不管是姓朱的還是姓楊的，胃口都不小。年輕人，妳現在的確是順風順水，不過除了妳自己的本事，這也是各方都在縱容的結果。小心被養肥了的時候……呵呵，現在已經有人磨刀霍霍了……”
　　葉小天的神色正經起來，道：“縱容晚輩的，應該包括老爺子您了。磨刀的，應該不包括您吧？”
　　安老爺子這才擡起頭來，深深地望了葉小天壹眼，目光又緩緩地垂下，看著那放著棋盤的炕桌：“這桌子有四條腿，壹向四平八穩，可是現在其中的壹條腿快爛了，馬上就要缺壹條腿，它不穩了。
　　老夫想再做壹條桌腿釘上去，讓它重新站穩了，可另外有些人卻覺得不如把剩下的三條腿都鋸掉，那樣它就更安穩了，妳覺得該怎麽辦呢？”
　　葉小天好象忽然間也變成了壹個木匠，他認真地打量著那張明明還四平八穩的炕桌，捏著下巴沈吟半晌，壹本正經地道：“把桌腿都鋸掉，下邊怎麽放幹果盤呢？還是再加壹條桌腿的好！”
　　安老爺子微笑起來，盯著葉小天道：“那妳願不願意做那條新桌腿呢？”
　　葉小天很莊重地看著安國維：“我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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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別人能給予妳的任何幫助，終究只是外因，還需妳自己立得住……”
　　“老爺子的囑咐我明白，打鐵還需自身硬嘛！”
　　“哈哈，妳明白就好……”
　　這是葉小天臨走時，兩人的最後壹句交談。
　　安大公子把兩人送到了門口，眼見二人要告辭，終究忍不住，咳嗽壹聲道：“咳！葉大人遠來是客，怎好倉促來去，今日午後未時，安某設宴為葉大人接風如何？呵呵，石阡那邊有些事情，還要向葉大人請教。”
　　葉小天現在絕對有資格受安南天的邀請，作為安家的長公子，安南天要維持土司王的名頭，也需要壹些強大的盟友，葉小天毫無疑問是他最好的選擇之壹。至於吏目身份，拳頭夠大、夠硬才是根本，壹個名義上的東西有什麽用處？
　　安南天這是有目的的與葉小天拉交情了，不過他特意提到石阡，顯然也不僅僅是為了拉交情，還想問問他表妹凝兒的近況。只是田妙雯就在旁邊，他實在不好向葉小天問起，對他來說問起表妹的事來沒有什麽，對葉小天來說，當著他有名份的妻子問起另壹個女人只怕要讓他為難。
　　葉小天頷首道：“安兄美意，豈敢拒絕！”
　　安南天欣然道：“好！午後未時，咱們萬箭樓見！”
　　葉小天蹙起眉頭道：“這是什麽地方，聽起來……”
　　安南天哈哈大笑：“就是當日妳我曾經飲宴過的那座八仙酒樓，自妳上次在那裏遇襲之後，現已改稱萬箭樓，不過生意比從前更勝十倍了！”
　　葉小天：“……”
　　葉小天乘車而來，田妙雯乘的也是車，而且是大青牛拉著的有漢晉古風的油壁香車。田妙雯上了車，葉小天旋即就跟了上去，他和田妙雯雖然還未同床共榻，可畢竟已是夫妻。
　　進了車中坐下，葉小天自然地握住了田妙雯的手，她的手有些涼，葉小天把她的手握在自己溫暖的大手中，車子啟動了，田妙雯輕輕籲了口氣，軟軟地偎到了葉小天身上，仿佛想從他身上汲取壹絲力量。
　　葉小天能夠感覺得到她的憔悴與疲憊，憐惜之意油然而生。二人靜坐半晌，葉小天才柔聲道：“家族裏的事，處理的不太順利麽？”
　　田妙雯輕輕捏著眉心，無力地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葉小天道：“怎麽？”
　　田妙雯道：“家兄在時，我覺得裏裏外外，上上下下，也算井井有條，大兄壹過世，忽然就發現，有些獨力難撐了……”
　　其實有個原因她還沒說，這也是主要原因：她已經嫁人了！
　　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哪怕她能力再強、威望再高，現在也不算田家的人了，她在田彬霏“死後”還能回到田家主持大局，這已經是別人做不到的本事。但她對田氏的掌控力大不如前，這也是必然。
　　葉小天靜靜地聽她說著：“童家壹直由大兄負責聯系，大兄過世後，童家又陡然擴張了壹倍勢力，對田家便有些陽奉陰違，我擔心再這麽下去，很快童家就會脫離掌控。”
　　葉小天寬慰道：“這也正常，換了誰掌握了更強大的力量，再想駕馭他，都不會比從前更容易。童家的事就交給我吧，只要我這邊給他點壓力，他就會發現還離不開田家！”
　　田妙雯搖頭道：“不那麽容易！安宋田楊四大家，楊應龍最不忿的，就是楊家兵強馬壯，名份上卻還屈居田氏之下。他想擴張勢力，北邊、西邊、南北都不能打主意，也只能盯住東邊我田氏故地，而我田氏復興的希望，也在故地上……”
　　葉小天道：“這件事，也交給我吧。楊應龍或許已經知道我和他的秘密聯盟並不靠譜，不過，盯著他的人太多，他現在還需要我繼續折騰，來替他打掩護。”
　　田妙雯苦笑道：“還有我田氏內部，我與大兄對田氏家族的掌控壹向很強。但這不代表族中沒人有貪欲有野心。這麽久了，我還沒能確定由誰來繼任田氏家族，不是因為沒有人選，而是選誰都嫌威望不足。
　　這也是我和大兄當初控制太強的弊端，離了我們，沒人能獨擋壹面。如果內部不能調和，我扶任何壹人上位，縱然不會讓田家四分五裂，也會使失意者離心離德，那不是現在的田家所能承受的。”
　　葉小天道：“這就是妳今天來拜訪安老爺子的原因吧？”
　　田妙雯蛾眉婉轉，好像有壹道剪不斷的憂慮縈繞其上：“是！我想，如果有安老爺子的支持，或可壓得住他們的蠢蠢欲動。”
　　葉小天道：“安老爺子如果肯為妳撐腰，當然鎮得住他們。問題是，對安家的事，安老爺子都在逐步放手，不是關乎大局的事，不親自插手，對田家他能涉入多深？幹涉少了，用處不大，幹涉多了，田家豈非要變成安氏附庸？”
　　田妙雯苦笑道：“所以，安老爺子拒絕了我。”
　　葉小天想了想，道：“這件事，也交給我吧！”
　　“妳？”田妙雯有些詫異地看向葉小天。
　　葉小天挺起了胸膛：“沒錯！我！我去京裏時，臥牛嶺全靠妳苦苦支撐，現如今妳遇到了麻煩，我不出手，這樣的男人要來何用？”
　　田妙雯瞧他壹副顧盼自雄的樣子，心中不禁淌過壹絲暖流，雖然她覺得姑爺子幹涉家族事務名不正言不順，也不覺得葉小天有這個能力解決田家的麻煩，但她就是喜歡葉小天這種神采飛揚的自信、天大的困難也不放在他的心上，還有他對自己的體貼。
　　但葉小天顯然是很認真的：“我跟妳回田府！”
　　“啊？”
　　“啊什麽，我是田家的姑爺子，既然到了貴陽，不住田家住哪裏？”
　　“這個……”
　　田妙雯心裏忽然有點慌，有點亂，家族裏的人可不知道他們兩人至今還沒圓房呢，葉小天要住進田家，當然要與她同床共榻，可她還沒做好心理準備呢。
　　葉小天緊跟著又接了壹句：“還有，我要借妳身邊的黨延明壹用！”
　　“借他幹嗎？”
　　“向他問點事情，僅僅是問點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