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做寓公

　　張時照慫恿信徒刺殺土司大人的消息迅速傳播開來，楊應龍壹面遣人抓捕兩個不翼而飛的刺客，壹面對他的親信衛隊進行徹底清查，但凡篤信道教甚或只是壹般的信徒，全部清理出他的直系衛隊，以防萬壹。
　　同時，對王士琦打消了疑慮的楊應龍與欽差頻頻接觸，就他之前口頭答應的壹些讓步進行更細致的談判，眼看這邊談判接近尾聲，田雌鳳帶著葉小天風塵仆仆地趕來了。
　　楊應龍剛剛滿面春風地送了王士琦回驛館，回身到了後宅見到葉小天，臉色立刻沈了下來。田雌鳳向楊應龍福了壹禮，道：“妾身不辱使命！”
　　楊應龍上前握住她的手，瞧她風塵仆仆的樣子，柔聲道：“夫人辛苦了，且去沐浴壹番，歇息壹下！”
　　田雌鳳向他嫣然壹笑，溫婉地點點頭，扭身離開了。在遠比她更強大的男人面前，這頭雌鳳永遠都是壹副溫婉可人的模樣，比小貓兒更加乖順。楊應龍再度看向葉小天，臉色陰沈下來。
　　葉小天急忙趨身向前，很麻利地跪倒：“土司大人，小安……有罪！”
　　葉小天是天牢獄卒裏淘出來的寶貝，哪還有人比他還懂得能屈能伸的道理。在葉夢熊面前，葉小天能跪也不跪，越是倨傲，越能顯出他的份量。此刻在楊應龍面前，就得扮出壹副戰戰兢兢的模樣。
　　楊應龍冷哼壹聲，在位子上坐了，端起茶來抹了抹茶味，細細地呷了壹口茶水，這才撩起眼皮，瞄了葉小天壹眼，寒聲道：“依著楊某的脾氣，像妳這般廢物，早就剁了餵狗！”
　　葉小天壹個激靈，趕緊頓首道：“小……小安知罪了，求土司大人寬宥！”
　　楊應龍“哼”了壹聲，沈默有頃，又道：“利欲攻心，竟然去招惹田妙雯，真是不知死活！罷了，楊某就饒恕妳壹次，既然已經與田妙雯撕破臉皮，妳就留在播州吧……”
　　葉小天擡起頭道：“大人……”
　　楊應龍呵呵地笑了起來：“怎麽？妳也知道，妳留在播州的話，就連壹條狗都不如？”
　　楊應龍臉色壹沈，把茶盞重重地壹頓，騰地壹下站起身來：“既然知道，那就把臥牛嶺奪回來！”
　　楊應龍走到葉小天身邊，彎下腰：“這是妳的最後壹次機會，明白？”
　　葉小天的臉色慢慢變得堅毅起來，仿佛壹個孤註壹擲的賭徒，用力點了點頭：“我明白！”
　　楊應龍拍了拍他的肩膀，向壹旁的管家道：“帶葉土司去休息吧。”
　　管家領了葉小天離開，楊應龍想了想，對楊兆龍道：“明日宴請王士琦，到時把葉小安領來。”
　　楊兆龍道：“大哥的意思是？”
　　楊應龍呵呵壹笑，道：“葉小天被土婦驅逐，投奔楊某，這件事，有欽差見證，豈非更好？”
　　楊兆龍會意，微笑起來。
　　朝廷對於土司這種高度自治的地方政權的管理有些特別，涉及到稅賦、徭役、出兵等國家層面的東西，是要求比較嚴的，但是對其內部政務卻又給予了相當程度的自由。
　　像當初楊應龍的父親和祖母驅逐了他的祖父楊相，楊相逃到水西；再比如現在石柱土司馬鬥斛與長子入獄，覃氏夫人掌權，馬氏族人不滿，現在正圍攻覃氏，這些事朝廷壹概不予過問。
　　人家老婆孩子趕走了老公，在朝廷而言是家事，家務事他們不管，只要繼續執掌政權的人也是法定繼承人之壹，且依舊恭訓於朝廷，他們壹般寧可多壹事不如少壹事。
　　當然，這種狀況也分皇帝的性格是否強勢，如果是朱元璋、朱棣那樣的馬上天子，就未必肯坐視了。強勢如這兩位帝王，眼睛裏是揉不得半粒沙子的。
　　翌日，楊應龍設宴款待王士琦，此時雙方已經就壹應談判細節商量妥當，即將簽署約定，雙方的氣氛大為緩和，宴上便熱絡的很了。楊應龍與王士琦並肩而坐，正杯籌交錯之際，楊兆龍按照事先的安排，匆匆進入大廳，向楊應龍壹揖：“大哥，臥牛司長官葉小天駕到，要見大哥。”
　　“嗯？”楊應龍停了酒杯，壹副詫異模樣：“葉長官，他怎麽來了，快請！”
　　楊應龍撣壹撣衣袖，站了起來。
　　王士琦看向楊應龍，楊應龍道：“臥牛嶺與我播州壹向友好，前不久楊某曾在播州老宅宴請過葉長官。後來因為妻子不守婦道……怒而殺妻，引起朝廷誤會，還曾請葉長官代為陳情……”
　　王士琦恍然道：“哦……不錯！妳這壹說，我倒想起來了。”
　　葉小天站在院子裏，衣衫破爛，蓬頭垢面，壹副倉惶逃竄而來的狼狽模樣。楊兆龍急急迎出來，對葉小天道：“葉土司，請！”
　　葉小天跟著楊兆龍向大廳裏走，到了廊下，恰見壹人扶刀悠然而來，行至門廊左邊，葉小天壹看那人，不禁嚇了壹跳，腳下壹緩，本來故做急促的步伐，因這壹緩，差點兒絆個跟頭，結果急搶幾步，壹頭紮進廳裏去了。
　　楊兆龍不知就裏，見此情景暗挑大指：“這小子，也不是壹無是處嘛，這副倉惶模樣，還真像極了壹條喪家之犬。”
　　宇無過站在廊下也是嚇了壹跳，他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葉小天，幸虧楊兆龍沒有註意他，宇無過呆了壹呆，挎著刀又踱開了，卻已開始關註廳中動靜。
　　葉小天進了大廳，便是壹聲悲嚎：“楊土司，妳可千萬要拉兄弟壹把啊！”配著他狗吃屎的出場動作，當真是無比淒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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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宴散後，王士琦回到驛館，宇無過馬上趕了來。王士琦把葉小天在席間所訴經過對宇無過說了壹遍，宇無過沈吟道：“葉小天究竟在搞什麽鬼？”
　　王士琦道：“我看，是他的胃口太大了，不願就此暴露身份，想著再從楊應龍身上撈些好處。”
　　宇無過搖頭苦笑道：“孤身入虎穴，他的膽子的確是太大了。”
　　王士琦笑道：“妳還不是壹樣，此番原本無需妳堂堂錦衣指揮使大人親自來的。”
　　宇無過搖了搖頭，道：“楊應龍就像黑暗中的壹把火炬，四面八方的飛蟲全都被它吸引過來了。”
　　王士琦目光閃動，道：“可惜！想熄滅它的居多，想加柴的太少！”
　　兩人相視壹笑。
　　楊應龍所居大宅的客舍，楊應龍對葉小天今日的表現大加褒獎了壹番，轉身回到自己住處的花廳，田雌鳳壹身輕裳地迎了上來。
　　田雌鳳軟綿綿地偎著楊應龍坐下，端了杯茶侍候他喝了幾口，問道：“這葉小安何時讓他公開亮相？壹旦我們讓他公開指責田妙雯篡位，想必臥牛嶺登時就亂作壹團！”
　　說到這裏，田雌鳳神采飛揚，眸中露出壹絲得意的笑意。
　　楊應龍想了想道：“不急！如果此時擡出葉小安與田妙雯打擂臺，確實能讓臥牛嶺四分五裂，可我為了打消朝廷的戒心，已經決定下野並按受朝廷的壹系列懲罰，如果此時出兵銅仁，如何解釋？如果不能出兵，如何趁亂拿下臥牛嶺？”
　　田雌鳳道：“那天王的意思是？”
　　楊應龍道：“葉小安被我們救出來，最慌的就是田妙雯。而只要我們還沒出手，她就不會知道我們究竟要如何對付她。殺招，在沒有出手之前，威懾力才是最大的！”
　　田雌鳳擔心地道：“田妙雯非比常人，只怕拖延久了，她會有所應對。”
　　楊應龍淡淡壹笑，道：“可惜，葉小安這件事，對她而言是無解的。尤其是她尚無子嗣！再者說，現在葉小安對我的作用，僅僅是出師有名的壹個理由，妳以為，我下次對臥牛嶺出手，還會用這樣隱蔽的手段？我會……帶兵去！”
　　楊應龍思索了壹下，又道：“我這裏應付了王士琦，就得安排朝棟暫代我職、可棟前往重慶為質子的事了，壹時脫不開身。雌鳳，妳還得替我奔波壹趟。”
　　田雌鳳揚起眉，睇著楊應龍。
　　楊應龍道：“石柱那邊，馬鬥斛和馬千乘父子雙雙入獄，覃氏暫代其職，可馬氏族人不服，現正聚眾圍攻覃氏，覃氏有些招架不住了。我想……”
　　田雌鳳酸溜溜地道：“天王為韜光隱晦，馬上就要辭去土司之位了，卻還在牽掛著石柱的那個狐媚子情人麽？咱們幹涉石柱之事，就不怕引起朝廷戒備了？”
　　楊應龍攬過她的纖腰，笑道：“妳呷的什麽幹醋，我最愛的始終是妳。覃氏是咱們的兒女親家嘛，妳出面豈非天經地義，既幫了妳親家的忙，也是為我分憂啊！”
　　田雌鳳輕哼壹聲，嗔道：“少來花言巧語，這兒女親家是怎麽回事兒，妳還不清楚？人家只是擔著這個名兒，閨女不是我的，女婿自然也不是我的，那個便宜親家，與我沒有半點幹系。”
　　楊應龍攬住她的纖腰，在豐臀上狠狠拍了壹巴掌，瞪起眼睛道：“張氏已死，我這掌印夫人的位子，早晚是妳的。覃氏，連個名份都不會有，妳擔心些什麽？”
　　田雌鳳深知楊應龍對覃氏那個狐媚子確實特別的迷戀，僅從他刻意安排兩家親事，以打消馬鬥斛對覃氏的疑心這件事上就可以看出他對覃氏的特別，對別的女人，他可是事了拂衣去，從不加以關懷的。
　　所以田雌鳳對覃氏很是忌憚，但是楊應龍開口允諾這掌印之位必是她的，便轉嗔為喜了，扭轉嬌軀道：“那……妳想讓我怎麽幫她？”
　　楊應龍道：“上策，自然是幫她站住腳，壹統石柱！”
　　田雌鳳道：“如果敵眾我寡，此計不可行呢？”
　　楊應龍想了想道：“那就幫她脫離石柱，入我播州。她若能來，必能攜來壹支親信，總是有用的。來日我問鼎天下時，對於石柱，有她在，要征服也容易得多。”
　　田雌鳳黠視楊應龍，道：“若是帶她離開石柱亦不可得呢？”
　　楊應龍沈下臉道：“雌鳳！”
　　田雌鳳媚笑道：“好啦好啦，人家只是未慮勝，先慮敗嘛！妳放心，我會盡力幫妳分憂的。”
　　田雌鳳說著，卻暗自想道：“馬千駟是妳的親生兒子，若我不救回來，必然惹妳不快！但那個狐媚子……威脅雖小，也得扼殺於萌芽之中，我是絕不能把她帶回播州的。”
　　田雌鳳想了想，又道：“既然天王不想即時對臥牛嶺下手，那麽葉小安就由妾身帶上吧。”
　　楊應龍挑了挑眉毛，道：“帶上他做什麽？那個阿鬥，哼！”
　　田雌鳳要帶上葉小天，自然有她的私心。楊應龍還未問鼎天下，她已經開始謀劃奪取天下後的打算。大哥和二哥是她立足後宮，壯大田氏的根基力量，但還嫌不足。
　　臥牛嶺不僅僅是壹個臥牛嶺，葉小天是十萬大山中無數的山民共同的精神領袖，那是壹座還未發掘幹凈的寶庫，如果能把他徹底掌握在自己手中，將來他能影響的力量才會成為田氏的另外壹股保證。
　　但這份用心，田雌鳳當然不能告訴楊應龍，只得苦笑答道：“正因他是個扶不起的阿鬥，我才想帶在身邊，多多歷練、調教壹番，天王日理萬機，哪有功夫理他，這事兒自然妾身代勞！”
　　楊應龍不疑有他，聞言大喜，在田雌鳳頰上香了壹記，贊道：“妳真是為夫的賢妻，來日我若得了天下，母儀天下的六宮之主，必是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