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下馬威
夜天子 by 月關
2018-8-31 20:55
縣衙的第三進院落就是花知縣的官邸。紅漆雕欄的圍廊後面,縣令夫人蘇雅正踮著腳尖兒,用小木勺兒餵著籠中的金絲雀,逗弄著蹦蹦跳跳的雀兒,她的頰上微微露出壹絲愉悅的笑容。
此時的蘇雅夫人,穿壹身燕居常服,壹件琵琶袖的淺綠色短衫,外邊套壹件銀綾兒的半臂,系壹條石榴紅的齊腰襦裙,纖腰楚楚欲折,容顏淡雅俏麗,有種極嫵媚的味道。
她這壹踮起腳尖兒來,腰間便凹出壹個內陷的弧度,襯得裙下豐隆的臀部更形隆翹,曲線誘人,虧得這是在內宅裏,除了花知縣就只有內宅的那些丫環侍婢,再無壹個男子,否則這熟透了的水蜜桃兒壹般的身材,真不知要勾得多少登徒子色授魂銷。
花晴風步入後宅,看見嬌妻這副模樣,不覺有些情熱,走上去輕輕攬住她柔若無骨的腰肢,將臉頰從肩後靠過去,親昵地貼了貼她嬌嫩柔滑的臉頰。這樣的舉動算為是極為狎昵了,不過人家是少夫少妻,又是在私邸之內,倒也不算什麽了。
花晴風自從到了葫縣後,就成了壹只風箱裏的老鼠,受到豪強齊木、縣丞孟慶唯、主簿王寧乃至山中各族部落此起彼伏的打壓,身心飽受煎熬,心力交瘁之下,每日裏只是長籲短嘆沒精打采,仿佛壹八十老翁,雖然正當壯年,卻是連床笫之事都淡了。
自從孟縣丞身遭橫死,葉小天離開葫縣,他趁機攫取了壹部分權力,整個人壹下子都似年輕了幾歲,權力給他帶來的激情與渴望,使得他夫婦敦倫的次數也比前兩年更頻繁了些,夫妻間更加和諧美滿了。
平素裏花晴風只要這麽親昵地壹抱,蘇雅少不得要嬌羞地倒在他的懷中,學那戲水的鴛鴦,親昵狎戲壹番,但是今日蘇雅只是把纖腰壹挺,淡淡地回眸望了他壹望。
花晴風松開手,奇怪地道:“娘子何故不悅?”
蘇雅淡淡地問道:“那個葉小天回了葫縣?”
花晴風眉頭壹皺,道:“妳怎麽知道?哦!是不是循天那小子告訴妳的?”
蘇雅冷哼壹聲,道:“今日壹早,徐縣丞對三班六房做了調整,各房的胥吏、捕頭,交叉調動,壹團混亂。這件事,應該是相公妳的主意吧?”
花晴風聽見她是詰問此事,不由松了口氣,笑道:“娘子,這是縣丞的職責嘛,何須本縣插手呢。新官上任三把火,徐縣丞年輕有為,他既有心整頓,要做出壹番氣象來,本官自然要鼎力支持的。”
蘇雅冷笑地凝視著花晴風道:“相公僅僅是支持麽?徐縣丞剛剛到任,沒有妳的授意,他敢對三班六房做出這麽大的調整?而且,繼前日接風宴後,昨日妳又單獨宴請了他,難道不是為了今日之事?”
花晴風皺了皺眉,不悅地道:“夫人,妳只需管好這後宅,何必理會外間之事呢,那葉小天與妳非親非故,我就是想要對付他,妳也不必為他抱不平吧?”
蘇雅氣極反笑,道:“相公,妳以為我是為了替那葉小天抱不平?”
花晴風反問道:“難道不是?否則妳又何必指責為夫?”
蘇雅嘆了口氣,幽幽地道:“相公,妾身是妳的發妻,凡事自然只會為妳考慮,怎會相幫那葉小天呢?妾身對妳提起此事,不是認為妳不該對付葉小天,而是妳的方法,錯了!”
花晴風愕然道:“方法錯了?錯在哪裏?”
蘇雅道:“徐伯夷與葉小天早有過節,妳就是不授意於他,他也會全力以赴地去對付葉小天……”
花晴風微笑道:“但是,他剛剛擔任縣丞,雖然他的職位高於葉小天,可他在本縣的根基不如那姓葉的,有本官支持他才能大膽施為,否則,只怕他未必是那葉小天的對手!”
蘇雅頓足道:“相公,妳怎麽還不明白呢?妳在葫縣蟄伏三年,直到今日才漸漸把壹部分權力收攏手中,妳既然容不得葉小天,妳就該旗幟鮮明地表明妳的態度,告訴所有人,妳就是要對付葉小天!
民心何用?那葉小天難道還能昭告全縣,說他就是當初那個受萬民愛戴的艾典史?就算他能這麽做,如果本縣的縣令和縣丞都容不下他,那些百姓們再如何支持又能改變什麽?
到時候,妳就可以再下壹城,擴大妳的權力,收攬更多的心腹。徐伯夷想坐穩這個位置,只能對妳俯首帖耳,到那時候就是王寧也得再退壹步,葫縣才能真正落入妳的掌握,妳才能壹逞平生報負啊!
可妳呢?明明妳不必拉攏,那徐伯夷為了對付葉小天,也必然得投到妳的門下,鞍前馬後地為妳搖旗吶喊,妳何必讓他當那掛帥出征的大元帥?這兵權交出去容易,想再收回來可就難了,妳就不怕他變成第二個孟縣丞?”
花晴風撚須微笑道:“為夫是壹縣正印,出面去對付壹個剛剛到任的典史,如此自降身份,豈不惹人非議?相公我避居幕後,由那徐伯夷出面,這才進退自然啊!
不知情者,會以為徐伯夷與葉小天不合,故而爭鬥。知情者,更不會猜疑到為夫的頭上,為夫坐山觀虎鬥,等他們兩敗俱傷之際,再出來收拾局面,如此豈不穩妥?”
蘇雅凝視著他,目中漸漸露出悲哀之意:“相公,其實妳壹直就是這樣的,該避居幕後的時候妳避居幕後,不該避居幕後的時候妳同樣避居幕後!呵呵,相公,妾身以為,妳不該做知縣,妳該做個師爺才是!”
花晴風的臉騰地壹下脹紅起來,怒道:“娘子怎可如此無禮?”
蘇雅蛾眉微斂,淡淡地道:“我累了!”
蘇雅再不看他壹眼,從他面前徑直走了過去,花晴風氣得鼻息咻咻,狠狠盯著蘇雅的背影,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花廳門口,這才憤憤地壹甩袖子,罵道:“婦人之見!”
※※※
徐伯夷帶著兩個衙役,陪著葉小天出了府門,此時趙文遠已經隨王主簿離開,但是給他們留下了壹輛車子,他們的行李都堆在車廂裏,遙遙正在軟綿綿的行李包上樂此不疲地爬上爬下。
徐伯夷吩咐人牽來壹匹馬,翻身上馬,乜著葉小天道:“葉大人,請吧。”
葉小天沒有馬,如果步行,就和那兩個衙差壹樣,成了徐伯夷的隨從。徐伯夷有意讓他出糗,故意頭也不回,策馬走出半晌,才悄悄扭頭觀望,卻見葉小天正端坐車中,小丫頭遙遙蹲在他膝前,乖巧地給他捶著腿。
徐伯夷壹見大為懊惱:“這壹來,本官豈不是成了給他開路的人了?不對啊,那壹車行李呢?”
徐伯夷又扭了扭頭,這才發現那頭巨猿大步流星地跟在馬車旁邊,方才堆在車中小山壹般的行李,此刻正被它輕飄飄地扛在肩頭。徐伯夷暗暗咽下壹口氣,恨恨地壹鞭子,抽在了胯下的牲口身上……
花晴風給葉小天租下的這處宅院距縣衙並不遠,畢竟是為了方便他每日上衙辦公,公房已經沒有分配給他,如果再故意把他打發得遠遠的,那就實在說不過去了。
葉小天下了車到了院中壹看,這幢宅院還真有點兒小,就是壹個小院子,壹間正房,正房分隔出了左右兩個臥室,中間是壹個小小的堂屋,院落壹角搭了個雞棚。
邁步進了堂屋,壹進門右手邊就是壹個竈臺,竈臺上方還貼了壹張已經熏得烏漆抹黑的竈王爺。這,分明就是壹戶普通的民居,還是家境比較拮據的民居。
典史這個官兒放到朝廷上,那真是芝麻綠豆大的壹個小官,可是在壹個縣裏,已經是有頭有臉的大人物了。花知縣給他租下的,竟然是這麽小的壹幢民宅。
其實花晴風雖然不喜葉小天,卻也不至於這般下作,故意選壹幢這樣的宅子惡心他,這是徐伯夷自作主張。可是他既然打著花晴風的幌子,他不說,旁人自然認為是花晴風的授意。
所以蘇雅夫人才規勸花晴風:妳要麽別對付他,既然想對付他,那就大張旗鼓、旗幟鮮明地告訴所有人:本縣正印官就是不喜歡這個葉典史,何必幹些人家牽驢妳拔橛的蠢事呢?
冬天壹向都是那樣壹副表情,瞇著眼睛,陰惻惻的,也看不出他是喜是怒。遙遙還小,更不明白這房子大小,已經關系到葉小天的顏面。但毛問智雖是個粗人,卻不至於連這點事兒都不懂。
剛壹邁進院子,毛問智就嚷嚷開來:“妳們耍呢!俺大哥是典史,妳們就給租這麽小的壹間破房?比土地廟還寒酸,俺住倒沒關系,妳讓俺大哥住,這不是寒磣人麽?”
羅大亨的壹張胖臉也沈了下來,對葉小天道:“大哥,不如妳去小弟家裏住些時日?咱們哥倆兒正好多聚壹聚。”
葉小天微笑道:“這裏不錯呀,離縣衙夠近,每天不用起大早。再說,縱有廣廈千間,睡覺不就是壹張榻麽?大家壹路風塵都很累了,就不要再折騰了,回頭我選個上佳之地建座府邸,妳們想寬敞,咱就寬敞個夠!”
徐伯夷方才壹直佯裝沒有聽到毛問智和羅大亨激憤的話,如今聽葉小天這麽說,便想回頭調侃他幾句,可徐伯夷壹瞧葉小天那副壞壞的笑臉,心頭便是怦地壹跳,忽然有點不祥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