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再相逢

　　徐伯夷暗暗猜測著田妙雯詢問此事的用意，斟酌地答道：“是！那日伯夷見薛母求告無門，在街頭向路人哭訴，壹時動了惻隱之心，便指點她去求助李秋池李狀師了。”
　　珠簾隨著山間的微風輕輕擺動著，珠簾後面那兒美麗的面孔因之顯得有些迷離，但那雙銳利的目光卻似兩柄劍，刺穿珠簾，定在徐伯夷身上。徐伯夷垂著眼皮，依舊感覺被那雙銳利的眼睛刺得額頭發緊。
　　過了半晌，珠簾後面傳出田妙雯的淡淡壹笑：“原來如此。葉小天是銅仁張鐸親點的秀才，算是他的門生了。而張鐸與我田府的關系，想必妳也清楚，張鐸來了信，這個面子，我得給。”
　　徐伯夷暗暗懊惱：“這個葉小天，怎麽不管到了什麽地方，總能和那兒的大人物牽扯上關系。在葫縣的時候，他狐假虎威，弄得我聲名狼藉。如今來了水西，本以為到了我的地盤上，他就可以任我擺布了，沒想到他又搭上了張鐸。張鐸那個附庸風雅的死胖子，點的什麽狗屁門生啊。”
　　田妙雯清朗優雅的聲音還在繼續：“張鐸已經審過這個案子，內中別有隱情，葉小天是受了冤枉的。這件事，我會關照提刑司，不能叫他們冤枉了好人，妳就不要再理會此事了。”
　　徐伯夷暗暗咬牙，強自咽下這口氣，態度上更見恭謹：“是！伯夷自然唯小姐之命是從。”
　　田妙雯微微頷首：“很好！妳回去吧，好好備考，我很看重妳，只要妳能拿下舉人功名，我自會送妳壹個錦繡前程。”
　　徐伯夷欠身道：“是！伯夷告退！”
　　他飛快地揚起眼睛向珠簾後掃了壹眼，可惜如霧裏看花，只能感覺那容顏的美麗，卻無法看清什麽。徐伯夷暗暗嘆息壹聲，心道：“憑我的人品相貌，這守了三次寡的小女人還不動心？迄今不能與她除簾相見，怎樣才能撩動她的春心呢？”
　　徐伯夷想著，言語態度上卻是不敢有絲毫蠢動，以免引起田姑娘的反感，反而愈發像個君子，彬彬有禮地向田妙雯告辭，舉步退了出去。
　　珠簾後面，靠墻有兩張圈椅，壹張椅上坐了壹個白衣公子，如果說方才的徐伯夷是故作瀟灑，這位白衣公子就真的是溫潤如玉了。壹頭墨染似的頭發挽個道髻，插壹根碧玉簪子，整個人便似謫仙壹般出塵。
　　他把玩著手中壹柄描金小扇，靜了半晌忽然笑道：“這個徐伯夷，不是什麽好東西。他本已有了賢妻，卻垂涎展凝兒的家世背景，蓄意隱瞞已婚的實情，壹面討好展凝兒，壹面威逼妻子與他和離，後來被人揭穿，聲名狼藉，這才不得不離開葫縣，人品卑劣的很。”
　　田妙雯淡淡地道：“咱們田家要重振門庭，用人必須不拘壹格。就是壹條狗，也有壹條狗的用處。”
　　白衣公子哈哈壹笑，挺身從椅上站起，微笑道：“我剛剛收到消息，楊應龍要來水西，真是奇怪，他壹向盯著自己那壹畝三分地，此番跑來水西，卻不知有何目的。”
　　田妙雯道：“大哥不是壹向喜歡跟他別苗頭麽？可惜他總是守在播州不肯離開，妳若去了他的地盤與他爭風頭，那就是自找不痛快。如今他來了水西，可不正遂了妳的心意？”
　　白衣公子輕咳壹聲道：“噯！那都是少年時候的事了，妳以為大哥還是不懂事的少年郎麽？咱們田家想重新崛起，我總覺得這件事要著落在楊應龍的身上，所以對他的壹舉壹動，不能不關心吶。”
　　田妙雯淡淡地道：“妳主外，我主內，這是妳的事，我不關心。”
　　白衣公子道：“小妹……”
　　田妙雯輕輕壹拂衣袖，起身道：“我倦了。”
　　白衣公子無奈地嘆了口氣，道：“那妳好好休息。”伸手拂開珠簾，輕輕走了出去。
　　壹陣風來，廊下風鈴叮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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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母端著飯碗走進屋子，正癡癡躺在榻上的水舞壹見她進來，立即扭轉了身子。哀莫大於心死，水舞不幸，攤上壹個唯利是圖的父親，又攤上壹個氣迷心竅的母親，未婚夫又是那般無恥，她如今真是恨不得早早死掉。
　　薛母走到榻邊，道：“舞兒，吃點東西吧。”
　　水舞壹言不發，淚水卻悄然順著臉頰淌下，打濕了枕巾。
　　薛母把碗放在榻邊幾案上，在榻沿上坐下，輕輕嘆了口氣道：“妳這丫頭，怎麽就想不開呢？小風那孩子的條件，聽著是荒唐了些，可妳冰清玉潔的身子，真金不怕火煉，便先入洞房又能如何？到時候他知道妳不曾做過對不起他的事情，對妳心生愧疚，怕不更加疼妳？妳總歸是要做他妻子的，便先把自己給了他，又有什麽打緊？”
　　水舞慘笑壹聲，哽咽道：“娘？妳真覺得這沒什麽打緊？妳真覺得我委曲求全，沒名沒份的便把身子給了他，他知道我沒做過對不起他的事，就會更疼我寵我，而不是從根子上看輕了咱們薛家？”
　　薛母訝然道：“怎麽會？那孩子也是我看著長大的，本性純良，還能幹出始亂終棄的事來？”
　　水舞幽幽地嘆了口氣，再也不說話了。壹個女兒家的矜持與尊嚴，在母親眼中壹文不值，她和如今的母親，真是無話可說了。薛母又端起碗來，道：“妳都兩天沒吃飯了，怎麽就這般倔強，快起來吃點東西。”
　　水舞頭也不回，冷冷地道：“我不吃！娘，妳就發發善心，讓我死了算了！”
　　薛母大怒，把碗往幾案上重重壹頓，發狠道：“妳怎麽就迷了心竅，死心塌地的護著那個姓葉的？好！妳想死，我不攔妳！就算妳死了，我也壹定要那姓葉的給妳爹償命！”
　　水舞坐起身來，怒視著母親道：“娘！妳究竟發的什麽瘋，妳說，誰是妳的仇人？”
　　薛母被女兒壹問，突然有些發楞，茫然道：“誰是我的仇人？”
　　“當然是葉小天！”
　　門口突然傳來壹個聲音，謝傳風笑瞇瞇地走了進來，薛母恍然大悟，道：“對！葉小天就是咱們家的大仇人！如果不是他，妳爹不會死！如果不是他，妳爹不會死……”
　　她像生怕再忘了這個答案似的，翻來覆去說了好幾遍。
　　謝傳風笑瞇瞇地看了水舞壹眼，水舞負氣地扭過頭去。
　　謝傳風已經認定水舞不貞了，即便她的身子還是清白的，那顆心也早歸了那個姓葉的，初見她時的驚艷和少年時候的溫情因之壹掃而空，此刻只有滿心的嫉恨。
　　這個女人已經不再值得他珍惜，她只配被蹂躪、被虐待，這是背叛他應得的下場！而那個葉小天加諸於他的恥辱，他也壹定要洗雪，他是男人，他是田府管事，怎麽能容忍壹個給他戴綠帽子的人活在世上。
　　謝傳風輕輕扶起薛母，柔聲道：“嶽母大人，小舞只是壹時糊塗，您就別生氣了。那姓葉的已經來了貴陽城，呵呵，他居然來貴陽考舉人呢，妳放心，等他壹露面，官府就會把他逮捕法辦，替嶽父大人報仇！”
　　“小天哥哥來了貴陽？”
　　水舞怵然壹驚，驀然回過頭去，眼見謝傳風扶著薛風緩緩向外走，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她知道她就算是問出口，謝傳風也不會告訴她什麽。呆呆地出了壹陣神，水舞的目光落在幾上，她忽然端起了飯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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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小天陪著大病初愈的毛問智緩緩行走在山林間。自從到了貴州，城中有山，山中有城的景致他已不是第壹次見了，漫步在叢林之中，仿佛不是行走在城裏，而是行走在郊野荒山上，那種感覺奇妙的很。
　　大個子和福娃兒跟在他們身上，難得被葉小天帶出來，兩個家夥撒起了歡兒，不壹會兒就不耐煩亦步亦趨地跟著他們了，大個子縱身壹躍，爬上了壹棵參天大樹，而福娃兒則不時揪住幾片竹子嫩葉嚼上幾口，再屁顛屁顛地追趕小天。
　　葉小天道：“怎麽樣，恢復的差不多了吧？”
　　毛問智道：“嗯吶！燒都退了，就是兩條腿打晃兒，沒力氣。”
　　葉小天笑道：“廢話，前兩天燒得妳直說胡話，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妳再慢慢歇養幾天，就能生龍活虎了。”
　　毛問智道：“嗯吶！大哥，我……又想跑肚了。”
　　葉小天無奈地站住腳步，道：“去吧去吧，我在這兒等妳。”
　　“噯！”
　　毛問智答應壹聲，捂著肚子跑開幾步，忽然又站住，從草叢中扯了幾片肥大的草葉子，壹頭鉆進了樹叢。
　　葉小天站了壹會兒，還不見毛問智回來，擡頭看看，前方只有壹條小徑，不虞毛問智找不到他，便信步向前走去，剛剛轉過壹個彎兒，突然與壹個頭紮青布巾、背著小竹簍、臉蛋兒像紅蘋果似的小姑娘打了個照面。
　　葉小天的眼睛壹下子直了：“賣梨姑娘？”
　　夏瑩瑩看清葉小天的模樣，小臉刷地壹下變得慘白，手裏壹把蘑菇掉到了地上，結結巴巴地道：“妳妳妳……鬼、鬼、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