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壹十六章 韓望獲的決定

　　看到這壹幕，不僅韓望獲，就連蔣白棉、龍悅紅、白晨都呆住了。
　　這已經不是跟不跟得上腦回路的問題，而是雙方就像處在兩個世界，狀態和節奏完全不壹樣。
　　下壹秒，蔣白棉突然發現，跟著商見曜扭頭就走似乎是當前最好的選擇。
　　聽了韓望獲剛才那壹番自白後，她壹時不知該以什麽樣的表情什麽樣的語言來面對。
　　道歉吧，好像談不上，“舊調小組”又沒幹什麽過分的事情，只是過來做個簡單的詢問；打個哈哈，把場面圓回來吧，又顯得不夠真誠；直接略過這個話題，問別的事情吧，蔣白棉覺得更不好——韓望獲如此激動地說了那麽多，大家卻當沒事發生過，簡直是壹種侮辱；真要回應吧，蔣白棉感覺又非常復雜，認為說什麽都不足以對等韓望獲的人生，畢竟他們是純正的“人類”，任何語言都有站著說話不腰疼的嫌疑。
　　所以，還不如跟著突然跳壹段舞，扭頭就走的商見曜離開，讓故事的結尾停在荒誕之中。
　　這對雙方都好。
　　思緒電轉間，蔣白棉轉過了身體，跟在商見曜的後面，走出了這棟小樓。
　　龍悅紅和白晨見組長有了決定，自然選擇跟隨。
　　短短十來秒後，房屋內就只剩下韓望獲壹個人。
　　韓望獲看了看殘留腳印的廚房，又看了看空蕩蕩的客廳，最後將目光落在了敞開的大門處。
　　他還有點茫然，不確定剛才是不是真來了壹群訪客，當著自己的面跳了個舞又走了。
　　下意識間，他把袖管拉了下來，重新遮住了手臂上的琥珀色鱗片。
　　就在這個時候，門口突然探出了壹張面具。
　　這是壹張秀氣僧人的面具。
　　蔣白棉幹笑了兩聲，豎起食指道：
　　“最後壹個問題。”
　　她話音剛落，旁邊就冒出了壹張毛臉尖嘴的猴子面具、壹張鼻孔可以插蒜的肥豬面具。
　　另外，戴著兇惡男子面具的白晨也走回了門口。
　　韓望獲心裏湧現出復雜的感觸，不知該怒還是該笑地回了壹句：
　　“說吧。”
　　蔣白棉清了清喉嚨，故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道：
　　“妳有沒有把雷納托主教返回警惕教派總部的事情出賣給魚人、山怪？”
　　韓望獲嗤笑了壹聲：
　　“賣給他們對我來說有什麽好處？回去當次人嗎？”
　　“我就知道不是妳！”商見曜語氣非常愉悅地說道。
　　雖然韓望獲有撒謊的可能，但蔣白棉覺得他之前說的那些想法應該是真的，也就是說，他內心的立場是人類。
　　這不是依靠覺醒者能力做出的確認，而是結合韓望獲平時的表現和剛才那番話語內含的邏輯完成的判斷。
　　於是，蔣白棉跟著舒了口氣：
　　“我們還是相信妳的，只是有的事情該問還是得問。
　　“其實吧，我們有懷疑對象，不是妳。”
　　韓望獲昨天就在查這件事情，聞言忘記了剛才爆發的情緒，追問道：
　　“誰？”
　　“迪馬爾科，或者說代表‘地下方舟’的某個人。”蔣白棉如實回答。
　　韓望獲若有所思地點了下頭：
　　“我也考慮過，次人入侵對紅河人、灰語人都屬於災難，對‘地下方舟’則未必。”
　　“只要次人們打不進‘地下方舟’，只要‘地下方舟’對外的物資交換依舊能占據這片地區走私生意的很大壹部分份額，次人們大概率會和他們和談，最終達成壹定的合作協議，反正對魚人、山怪來說，這些家夥壹直躲在地下，也不會礙到自己的眼睛。”蔣白棉附和道，“而對‘地下方舟’內的迪馬爾科來說，和誰合作不是合作？”
　　這時，白晨插了壹句：
　　“魚人、山怪和‘地下方舟’的關系可比紅石集現在鎮民和‘地下方舟’的關系近。”
　　“也是，他們的祖輩和迪馬爾科的先祖壹樣，都是這座城市的原住民。”蔣白棉略作回憶，表示贊同。
　　韓望獲跟著說道：
　　“最近幾年，因為走私生意的競爭，不管紅河人，還是灰語人，都和‘地下方舟’鬧過不愉快。
　　“‘地下方舟’想趁機洗牌也很正常。”
　　說到這裏，韓望獲突然自嘲壹笑：
　　“這件事情應該不用我來操心了，之後就交給妳們了。”
　　蔣白棉當即說道：
　　“其實妳沒必要這麽想。
　　“宋警示者對次人的態度壹直很平和，並不介意妳是什麽出身，而且，他對妳以前的表現很贊賞，認為妳真正地當好了紅石集的治安官。他有暗示我們，只要妳沒做過出賣紅石集的事情，他就當不知道妳是次人這回事。
　　“韋勒這個人妳也知道，很好說話，只要妳沒有漂亮老婆，他還是值得信任的。
　　“嗯，現在暫時就宋警示者、韋勒和我們四個人知道，而我們過幾天就會離開紅石集，這壹輩子都未必還有機會回來。”
　　韓望獲沈默下去，過了壹陣才緩慢說道：
　　“我過不了自己這壹關。
　　“當我次人的身份被發現，哪怕只有那麽幾個人知道，我也會有種沒穿衣服在外面行走的感覺，尤其是我努力表現勇敢、正直、公平的時候，壹想到這裏有人知道我是次人，我就覺得自己是個小醜，在表演滑稽戲。”
　　他頓了壹下，嗓音變沈了壹點：
　　“而且，我會忍不住去想，萬壹，萬壹哪壹天宋警示者把我的事情告訴了新來的主教，萬壹哪壹天韋勒從走私商人那裏弄到了酒，喝得醉醺醺的，不小心把這件事情說出去了……
　　“這發展到最後，我的想法肯定會變成：如果宋警示者和韋勒都不在這個世界上，那就沒有意外和風險了。”
　　韓望獲吐了口氣，低笑了壹聲：
　　“惡念是壹件很可怕的事情，我還是趁早遠離比較好。”
　　話說到這個份上，蔣白棉已經不好再勸，只能轉而說道：
　　“我們盡量在妳離開前把事情調查清楚。”
　　韓望獲微微點頭：
　　“既然宋警示者他沒有惡意，那我也沒必要急著逃離，可以多留幾天，把該處理的事情都處理好，呵呵，包括答應幫妳們搜集的‘機械天堂’資料。”
　　……
　　告別韓望獲，回到吉普上，龍悅紅回頭望了眼大門依舊敞開的小樓，由衷感嘆道：
　　“我第壹次知道，‘人’這個身份竟然這麽重要。”
　　蔣白棉“嗯”了壹聲：
　　“那些次人的祖輩當初何嘗不是正常的人類，但當災難降臨，畸變發生，舊世界毀滅，他們和他們後代的命運就被永久改變了。
　　“我挺欣賞韓望獲的，他沒有屈服於這樣的命運，壹直在努力地抗爭。”
　　商見曜趴在車窗上，看著小樓越來越遠，突然說道：
　　“要不要把他發展回公司？”
　　“可以嘗試壹下。”蔣白棉沒有反對，“我下午打個報告發回去，看公司怎麽說。這種事情可不能自作主張，要不然，把人帶到了大門口，卻進不去，就麻煩了。”
　　雖然“盤古生物”的員工們對次人少不了嫌棄和排斥，但至少不會有痛恨這種情緒。
　　在灰土各大勢力裏，這算是非常開明了，“盤古生物”甚至會主動收次人群體做附庸。
　　而且，嚴格來講，“盤古生物”大部分員工已經不算是“純正”人類，在壹些認為基因優化違背自然規律的勢力裏，“天選者”和次人的地位差不多。
　　定好這件事情，蔣白棉忽然笑道：
　　“我發現壹件有趣的事情。”
　　“什麽？”龍悅紅非常給面子。
　　副駕位置的蔣白棉看了眼後視鏡：
　　“韓望獲壹直說自己自私，所有美好的表現都是為了讓自己像個人類裝出來的。”
　　這時，開車的白晨平靜插了壹句話：
　　“他壹個荒野流浪者出身，實力又談不上很強的次人，能活到加入紅石集，絕對不會是良善之輩。”
　　這樣的話，白晨也會用來評價自己，頂多把“次人”的“次”字去掉。
　　“我懂。”蔣白棉表示理解，“當初的他肯定少不了‘兇狠’‘狡猾’之類的形容詞，但現在，妳們沒發現嗎？裝了那麽久，呃，‘騎士’後，他考慮問題的角度已經完全變了，嗯，就那句‘惡念是壹件可怕的事情，還是趁早遠離比較好’。”
　　龍悅紅回憶了壹下，略感愕然地反問道：
　　“假戲真做了？”
　　“差不多。”蔣白棉笑了壹聲，“這簡直可以作為壹個研究藍本，論行為如何改變心理。”
　　“這難道不是好事？”取下面具的商見曜笑著問道。
　　蔣白棉眼眸上轉道：
　　“如果不是好事，我都不會考慮給公司打報告，詢問能不能給個考察名額。”
　　說到這裏，她側過腦袋，望向白晨：
　　“小白，妳當初是怎麽接觸到公司的？”
　　白晨猶豫了壹下：
　　“就，應聘了壹個工作……”
　　“啊？”蔣白棉驚了。
　　商見曜隨即興致勃勃地想象起當時的場景：
　　“公司在野草城大街上，擺了個攤位，拉了條橫幅，上面寫著‘盤古生物招聘點’？”
　　蔣白棉本想罵壹句這畫面太離譜，可沒好意思開口，因為她想的也差不多。
　　白晨搖了搖頭道：
　　“我是加了壹個遺跡獵人團隊，想著能接壹些有人數要求的任務。
　　“後來，完成了幾次任務，頭兒就找到我，問我願不願意加入‘盤古生物’。
　　“等通過初步考察，進了地下大樓，我才知道，是原來認識的壹個遺跡獵人給公司推薦了我，說我對黑沼荒野很了解。
　　“那個遺跡獵人團隊找新成員的條件就是給我量身定做的。”
　　蔣白棉點了點頭：
　　“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妳是和公司哪個執行任務的小組碰上，不打不相識呢。”
　　說話間，他們的吉普不快不慢地往城市廢墟北面的警惕教堂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