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吶喊

　　“長夜漫漫，司命庇佑。”
　　這句敬語回蕩於蔣白棉的耳內，讓她思緒爆炸之余，又覺得如果真是這樣，也不是沒有可能。
　　大老板身上的種種反常之處似乎都能因此得到解釋。
　　季澤放下右手，轉回了身體，對商見曜和蔣白棉笑道：
　　“我知道妳們還不是那麽相信。
　　“可妳們之前從來不感覺奇怪嗎？
　　“作為‘盤古生物’的大老板，祂既不實際領導公司的運轉，參與董事會各項會議，也不經常露面於員工眼前，只在歲末年初，通過廣播，向大家發表講話。
　　“這樣的大老板就不擔心被架空，被替代嗎？
　　“而且，正常來說，既然願意做廣播講話，那順便錄個視頻，通過活動中心的大屏幕向所有員工問好，是壹件不費吹灰之力的事情，為什麽大老板不願意這麽做？”
　　對於大老板徹底放權，只在歲末年初通過廣播發表講話這件事情，蔣白棉之前確實不太理解，甚至從陰謀論的角度出發，假想過多種可能，但知曉“新世界”強者的存在和他們的狀態後，她不再疑惑，認為大老板屬於這類人，已經進入了“新世界”，只能偶爾回歸。
　　不做視頻講話的理由也有很多，比如，對自身外貌不滿意，於是每年都加大在基因改良上的研究力量，比如，代價是對本身外形自卑或者不願意見人。
　　但如果把前提條件換成大老板等於執歲，這些更加能得到解釋。
　　無需蔣白棉和商見曜去想，季澤已代他們說道：
　　“因為大老板是偉大的執歲，只偶爾會將目光投過來。
　　“我不知道妳們的爺爺奶奶輩有沒有對妳們提過，在他們那個年代，大老板就是這樣的表現。
　　“更早壹點，公司剛遷入地下大樓那會，大老板同樣不曾露面，只是通過董事會成員們下達命令，間接展示出可以庇佑絕大部分人的力量。
　　“這麽多年以來，大老板從未換過，聲音也沒變過，妳們難道沒有註意？”
　　這不是某些人有意無意制造出了繼承人上位的說法嗎？而壹個繼承人為了獲得相應的權威，鞏固自己的勢力，模仿前任的發型、聲音、姿態，是相當正常的壹件事情，這在舊世界很多書籍裏都有提及……蔣白棉於心裏腹誹了起來。
　　這個時候，商見曜也開口說道：
　　“季董，不是我不信妳啊，只是不能口說無憑。”
　　他已回歸了常態，壹臉好奇。
　　季澤不以為忤，微微笑道：
　　“我明白了。”
　　他再次朝向超級計算機旁邊的那扇門，恭聲說道：
　　“贊美您的寬容！”
　　季澤話音剛落，整個大廳突然變黑。
　　這裏所有的日光燈明明都亮著，卻沒法驅散壹絲壹毫的幽暗。
　　蔣白棉和商見曜再次有了那種被高位存在註視的感覺。
　　他們體內的血液似乎瞬間凝固，心跳和呼吸隨之停了下來。
　　這壹刻，兩人仿佛聽見了死亡的腳步聲和那部贊美永恒沈睡的偉大樂章。
　　他們腦海內不自覺閃過的記憶片段正是那部樂章的前奏曲。
　　下壹秒，光照恢復了。
　　撲通！撲通！撲通！
　　死亡的感覺潮水般退去，商見曜和蔣白棉的心臟狂跳了起來，快要躍出喉嚨。
　　以他們面對執歲的豐富經驗，不難得出壹個結論：
　　剛才註視自己兩人的確實是十三位執歲之壹。
　　而且，從展現出來的力量特性看，正是“司命”。
　　商見曜擡起了雙臂，做懷抱嬰兒，輕輕搖晃狀。
　　他毫無芥蒂地喊道：
　　“新生如日，生命最重！”
　　蔣白棉無言以對，認真考慮起自己要不要也照做。
　　季澤見狀，笑了壹聲：
　　“大老板其實並不怎麽喜歡發展信徒。
　　“祂更願意用‘盤古生物’保護者、公司老板、董事會主席的身份和大家相處。
　　“這壹方面是每位執歲都有自己的特殊癖好，另壹方面也涉及某些‘新世界’隱秘，所以，公司內部，除了已進入‘新世界’的強者和董事會成員，只有極少數管理層因各種各樣的緣由知道這個秘密，這包括悉虞和梅壽安。
　　“妳們現在都還沒到管理層，按照規定，必須刪去相應的記憶，這同時也是對妳們的懲罰。
　　“嗯，基於妳們今天的行動是對公司的重視和愛護，沒有別的懲罰了，下不為例，放心，我會讓負責操作的人員給妳們留下‘生命祭禮’教團之事到此為止，公司對‘司命’信徒另有安排的印象，免得之後再犯。”
　　這懲罰挺輕的……初步確認大老板是執歲“司命”後，蔣白棉突然有點意興闌珊。
　　她之前的很多擔憂已經不復存在。
　　什麽“生命祭禮”教團，在公司眼裏，就是個不肯好好學習，又沒什麽資本和力量的弟弟，早就完成了滲透和控制。
　　而肯定有執歲存在且力量遠高於自己等人的情況下，蔣白棉覺得信壹信“司命”也不是什麽壞事。
　　這麽多年裏，大老板壹向以不管事著稱，沒見她對員工提出過什麽要求。
　　想到這裏，蔣白棉側頭望了商見曜壹眼。
　　她現在比較擔心的是這位的態度。
　　商見曜露出了笑容：
　　“好的。”
　　他隨即按住胸口，鄭重說道：
　　“長夜漫漫，司命庇佑。”
　　季澤對當前的狀況相當放心，指了指大廳門口道：
　　“妳們返回樓梯口吧，會有人在那裏等著清除妳們的相關記憶。”
　　“是，季董。”蔣白棉和商見曜對視了壹眼，轉身走出了這座大廳。
　　他們身後，那扇往側方滑開的金屬大門壹寸壹寸地合攏。
　　兩人步伐不快不慢，皆是沈默不語。
　　沒過多久，他們抵達了最底層的安全通道入口。
　　這裏站著壹名男子。
　　他戴著深色的鴨舌帽，穿著藍色的上衣和黑色的長褲，皮鞋嶄新發亮。
　　“是妳！”商見曜用壹種他鄉遇故知的口吻說道，“當初抹除我部分記憶的人！”
　　嶽啟凡頓時有點尷尬：
　　“那都是聖師的命令，現在也是。
　　“妳以為我想啊？當時差點就栽了！”
　　“哦！”商見曜指著他的皮鞋道，“妳攢夠貢獻點換新皮鞋了？”
　　嶽啟凡根本按不住爭辯的沖動：
　　“什麽叫攢夠貢獻點？
　　“我貢獻點很多的，只是之前為了行動方便，換了更舒服的那雙舊鞋。”
　　“那這次為什麽不換？”商見曜找到了破綻。
　　嶽啟凡“哼”了壹聲：
　　“這次命令下達得太匆忙了，而且說不會有戰鬥。”
　　蔣白棉打斷了兩人的“交流”：
　　“開始吧。”
　　嶽啟凡點了點頭，深褐色的眼睛壹下變得純黑。
　　……
　　640層，管理上下二十樓的“秩序督導局”內。
　　龍悅紅和白晨拍好了電子照，填好了申請書和資料表，終於聽見窗口工作人員道：
　　“妳們分別簽好字，就登記完成了。
　　“沒有實質的結婚證書，但妳們的電子卡對應信息會修改成已婚。
　　“壹周以內，妳們將分配到新的住房。”
　　白晨和龍悅紅對視了壹眼，拿起放在旁邊的鋼筆，在工作人員遞來的文件上簽起自己的姓名。
　　完成這個步驟後，龍悅紅學著某些舊世界娛樂資料裏的內容，向白晨張開了雙臂：
　　“結婚快樂。”
　　“結婚快樂。”白晨回以擁抱。
　　……
　　647層，14號房間。
　　蔣白棉揉著腦袋，坐回了代表組長的那個位置。
　　她由衷感慨道：
　　“永遠不能小瞧公司這種屹立了幾十年的大勢力，問題早就解決得妥妥當當。”
　　商見曜點了點頭：
　　“是啊是啊。”
　　他隨即靠著椅背，捏了捏兩側太陽穴。
　　很快，“起源之海”內，他的身影浮現了出來。
　　商見曜迅速壹分為九，將目光投向了半空那道代表小沖，又融合了些許白色氣息的縫隙。
　　壹道身影從裏面爬了出來，是另壹個商見曜。
　　他俯視著同僚們，壹臉平靜地說道：
　　“只要不完全爬過去，就沒什麽危險。
　　“就算爬過去了，那邊是小沖，應該也問題不大。”
　　“妳為什麽要這麽做？”陰狠毒辣的商見曜又痛恨又厭惡地問道。
　　那個商見曜正色回答道：
　　“我無法接受同為‘司命’信徒，公司就要容忍‘生命祭禮’教團的行為。
　　“沈叔叔他們不會白死，我永遠不會忘記！”
　　“所以妳就冒著拖累大家的風險，帶著復制的那部分記憶，躲到了小沖的縫隙裏？”陰狠毒辣的商見曜厲聲喝問，“這就是妳的正義，這就是嫉惡如仇？”
　　那個商見曜坦然承認：
　　“是的。”
　　“好啦，別吵了，反正沒出事。”冷靜理智的商見曜摩挲起下巴道，“這事正好也給了我靈感，闖過‘506’房間第三處心理陰影的靈感。”
　　商見曜們重新合十為壹，離開自己的房間，進入了“506”。
　　他熟練地佯裝闖關，制造出爆炸，接著面對起那壹張張冷漠、僵硬、仿佛死人的臉孔。
　　商見曜沒做說服，沒嘗試改變第四研究院家屬區人們的態度，而是盤腿坐了下來。
　　他坦然說道：
　　“我的選擇沒有錯誤，這樣的結果必然會出現，我只是沒想到會這麽糟。
　　“我不祈求大家再接受我，我只打算誦經超度妳們。”
　　他調整好了心態，讓普渡禪師接管了身體。
　　普渡禪師望著那些屍體般的人類，嘆了口氣，誦念起佛號：
　　“南無阿褥多羅三藐三菩提……”
　　壹聲聲佛號裏，那些人表情逐漸柔和，眼睛緩緩閉了起來。
　　他們相繼跌倒於地，身上似有縷縷黑氣蒸騰消散。
　　到了最後，第四研究院家屬區開始垮塌，墜入了無盡幽暗。
　　……
　　商見曜睜開眼睛，拿過了藍底黑面的小音箱。
　　他摩挲了壹陣，臉上慢慢露出笑容。
　　這時，龍悅紅和白晨回到了辦公室。
　　“登記好了？”蔣白棉笑著問道。
　　“是啊。”龍悅紅隨即發出邀請，“組長，餵，這周末中午十二點，到495層活動中心吃飯啊。”
　　貢獻點足夠多的他打算擺上幾桌。
　　“好啊好啊！”商見曜壹臉期待。
　　蔣白棉也點了點頭，微笑說道：
　　“沒問題。”
　　……
　　“大家好，我是整點新聞播音員後夷，現在是晚上8點整……”
　　商見曜安靜聽完了廣播，躺了下去。
　　他壹直等到“506”房間主人可能做夢的時間，才進入“心靈走廊”，打開了對應的門扉。
　　壹片黑暗裏，無數雙血紅的眼睛睜了開來，密密麻麻。
　　若有似無的囈語跟著回蕩不休。
　　“不錯，不枉我這段時間這麽努力，妳終於做噩夢了。”商見曜欣慰笑道。
　　然後，他壹分為十，變化成了第四研究院家屬區那些人。
　　這有白發蒼蒼的乘涼老太太，有氣質不錯的中年女士，有戴著金絲邊眼鏡的男子……
　　整個夢境壹下凝固，那壹雙雙血紅色的眼睛同時閉了起來。
　　商見曜們各往壹個地方走去，試圖接觸到房間主人的意識。
　　十幾秒後，尖利的嗓音響了起來，源自四面八方：
　　“妳們不要過來啊！”
　　商見曜們沒有停止自己的腳步。
　　那聲音沈默了壹陣，高聲說道：
　　“我什麽都不做，不去反抗，妳們也壹樣會死！”
　　下壹秒，她聲嘶力竭地喊了起來：
　　“我們只是執歲圈養的家畜！”
　　商見曜們的身影同時凝固了。
　　（第六部完）


第六部總結
　　第六部這麽短，需要總結的也不多，主要就談談結構吧。
　　這算是比較典型的雙線並行最後交匯的結構，只不過借助“心靈走廊”這個媒介，將它們融合在了同壹個人的經歷裏，而不是兩支隊伍不斷轉場。
　　這麽寫的好處是，可以把壹條線需要的關鍵信息放在另壹條線裏，在交匯時產生沖擊感、震撼感和驚愕感。
　　說實在的，給第六部命名“驚愕”的時候，最頭疼的就是怎麽讓人驚愕，達不到這個效果，就意味著這壹部沒有寫好。
　　在有本章說的年代，很多朋友又喜歡腦洞大開，後續經常會被猜中，而被猜中的劇情必然不可能制造出驚愕感。
　　而強行轉折，沒有任何鋪墊的神轉折，百分之九十會造成故事的崩塌，壹旦失去了情節的地基，後面只能靠腦洞靠繼續神轉折來維持，就像是脫軌的列車，極少數會有好下場。
　　所以啊，講故事某些時候也是在和讀者鬥智鬥勇，要麽草灰伏線，擅於隱藏，要麽敢於幹讀者不敢猜的事情，並且想好幹完之後的發展。
　　據我個人經驗，想要隱藏謎團，達到震撼或者驚愕的效果，有三種方式。
　　第壹種是把線索放在看似無關緊要的描述裏，細節裏，藏得深深的，最後再貫通起來。
　　第二種是壹直把大家往另壹個方向誤導，讓大家忽略掉某些重要的提示。
　　第三種就是關鍵點藏在另壹條線裏，等最後並軌的時候，才壹下爆發出來。
　　這次我用的是第三種，因為大老板是司命這件事情，雖然也算是意料之外，但還是有不少朋友猜中，達不到我想要的驚愕效果，所以需要再轉那麽壹下，托這麽壹下，這種時候，從原本的線裏再扯出讀者猜不到的東西相當難，只能考慮將另外的線並入，交匯，爆發。
　　好了，這壹部寫的還算滿意，無論卷名，還是卷首語，都呈現於意蘊之中，第七部叫《幻想》，來源於柏遼茲的《幻想交響曲》。


第七部 幻想